大晟朝并不是只有男人可以做皇帝。
但是昭明女帝驾崩之后,所有人都不希望大晟再出现一个女帝。
惊闻幼子去世,皇帝既惊且恸,陷入长久的昏迷。
几位已就藩的皇兄无诏回京,失势多年的太子也开始垂死挣扎。
兄弟阋墙的混战中,沉凝再一次来到父皇的病床前。
这一次,她不用再掩饰什么。
被刺杀后险死环生在脸上留下的伤疤,被皇后泄私愤拔指甲留下的血痕,还有多日殚精竭虑导致的苍白与憔悴。
她携着这些,出现在病榻之前。
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她冷宫囚禁不曾落泪,她饱受苛待不曾落泪,她身陷绝境不曾落泪。
她以为黎臻一去不回,带走的是她炽热鲜活的心。
她以为如今这具行尸走肉,已经不会有少时充沛的感情。
但看着奄奄一息的父皇,她流下了眼泪。
她说:“幼弟是我杀的。对不起。”
她的父皇,曾经发落她母亲、逼她悬梁而死,曾经降罪她母族、让他们为奴为婢。
如今在病榻之上,却只剩飘摇的一缕魂魄。
在她离去之后,他睁开了浑浊的眼睛。
回光返照的一隙光阴中,他留下了一道诏书。
这道诏书,后来成为沉凝走向王座的最后助力。
那个时候的沉凝,还不知道这一切。
她成为叶氏宗族手里的唯一一枚棋。她们彼此恨之入骨,却又只能互为倚仗。
腥风血雨的半年里,沉凝像一苇蒲草。
在权势滔天的浪潮里艰难求生。
她没有感觉,或是,她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很多年以后,她被黎臻狠狠贯穿,身体随着黎臻的律动,跟整张床榻一起颠簸的时候,她终于抓住了那种感觉。
一如那种身不由己,也如那种贪婪与欲念。
她有时候想,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掌控过什么。
她的爱情、她的婚姻、她的权力、她的亲人。
它们只在她的人生里留下一个璀璨斑斓的影,就从此消失不见了。
她有时候又会想,好像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她的皇兄们死了,她的父皇死了,她的嫡母死了,一切给她带来失控般惶恐的人都已不在人间。
还剩个黎臻,也已经是瓮中之鳖。
明月被窗格分割成稀碎的光斑,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像被摔碎的汞。
她赤着脚,踏进那片月光里。
想起黎臻,不受控制地,她颤抖了一下。
月光里的黑影,像是水纹一样漾开。
——如果真有一天,可以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她会杀了他吗?
她懊恼地想。
他若是死了,自己的人生,就真的剩不下活过的痕迹了。
黎臻也在看月亮。
月亮很大,很圆,很白。
他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