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漫千山 第8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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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说话还好,她一说话,佟盛年就后脖子直冒凉气,腿也发软,退了两步,乖乖坐到凳子上,恳求道:“祁将军,那些杀头的大事,我真的没干!我是想多赚点,可我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干那些事儿啊!”

祁楚枫轻笑:”你急什么,我也没说一定是你。现下是我家军师有话要问你,他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他性子可比我好多了,你不用怕。”

闻言,裴月臣微微一笑,侧头睇了她一眼。

祁楚枫立时会意,笑吟吟让道:“你审你审,我只听着,不打扰你。”她往椅背上一靠,接着吃红薯干。

裴月臣看向佟盛年,语气温和:“佟掌柜,将你请到此地,只是为了说话方便些,别无他意,您不必紧张。”

“您问您问,我、我不紧张。”佟掌柜忙道。

“账本上有几个地方,我没看懂,所以想请教一下佟掌柜。”裴月臣道,“今年您走了三趟关外,前两趟皆带茶砖五百余箱,每箱二十七块,可第三趟却只带了三百余箱,而其余货品种类和数量变化不大,驼队的数量也未有变化。请问这二百箱砖茶腾出来的地儿,您做了何用?”

万万想不到,他竟然能在一夜之间看完几本账册,而且一针见血地找出其中的破绽。佟掌柜立即意识到眼前此人只怕比祁楚枫更不易对付,谨慎答道:“那个、那个茶砖少了是有缘故的。”

“是何缘故?”裴月臣不急不缓。

“八月份丹狄部落少族长阿克奇进京朝圣,回来时采买了许多茶砖给他的族人。所以我们进关外时也就带得少。”

“既是带得少了,为何驼队数量未见减少?”

佟盛年解释道:“那个……关外以物易物,载货的骆驼若是少了,生怕换回来的东西没地方摆。”

祁楚枫吃了几根红薯条后,伸手去拿了枚山核桃,闻言漫不经心地瞥了佟盛年一眼。

裴月臣微微一笑,似是相信了,转了个话题问道:“阿克奇以往会向你们购买多少茶砖?”

“两百箱左右,一般不会超过两百五十箱。”佟盛年答得流畅,又补充道,“您知晓的,每箱二十七块,茶砖也不算大,每块二斤六。”

老狱头忘了送来核桃夹子,当下祁楚枫也不好麻烦裴月臣,自己起身在旁边的长案上寻找趁手的工具。那案上摆着一溜的小巧刑具,小凿子,小斧子等等,她挑了一柄小锤子,拿在手上试着虚敲了两下,佟盛年以为她要对自己动刑,顿时惊得脸都白了。

“我记得赫努部落少族长丹津也一道去了京城,他应该也采买不少茶砖吧。”裴月臣接着道,“你的账册里,只减去了丹狄部落的量,为何赫努部落的不见减少?”

“原本是减了的,后来听说丹津此人喜金银器皿,进京时茶砖只购买少量上品货,所以在出关前,我又追加了一批茶砖。“对于自己天生的经商嗅觉,佟盛年还是有几分得意。

闻言,裴月臣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含笑道:“您放身上的那本私帐,也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我……”佟盛年脸色大变,“我哪有什么小帐,再说,您问的事儿,我可一点都没瞒着您……”

话音未落,只听见“咚”地重重一声,祁楚枫一锤子锤下去,把核桃砸得四分五裂,碎了一桌。莫说核桃壳碎了,连里头的核桃仁也被砸碎了。她把小锤子往旁边一撂,慢吞吞地捡碎核桃仁,不满叹道:“这锤子还是砸骨头好使,膝盖骨一砸一个准,砸核桃就差点意思。”

佟盛年腿一阵阵发软,尤其是膝盖骨的位置,直冒凉气。

裴月臣温和道:“佟掌柜,既然到了这里,你我二人说话也不必藏着掖着。我在边塞多年,知晓关外人多半以牛羊马来易物。它们都是活物,跟在驼队后头赶着走就行,不需要运载。二百余箱茶砖空出来的地方究竟装载了何物,账册上既然没有,想必是记在你的私账上。”

“我、我……”佟盛年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解释。

“佟掌柜这般欺瞒推脱,难道贩的是违禁之物?”裴月臣好意问道。

祁楚枫还在低着头捡碎核桃仁,抽空瞥了佟盛年一眼。

“没有,没有……”佟盛年已是欲哭无泪,“好好好,我说实话便是,二百余箱茶砖空出来的地方,其实是一批江南绸缎。”

“绸缎?”裴月臣微怔片刻,随即明白过来,“能出关的三支商队里,你主营茶砖,年掌柜主营绸缎,你偷偷卖绸缎,抢他的生意,可不厚道啊。”关外的生意,除了粮食、烟草、棉布、药材等常用货品外,还有茶砖、绸缎、细皮、金砂等暴利生意。拿到朝廷许可的商队,为了避免一家独大的情况,事先彼此商量好了彼此的经营范围,谁家违规可就是犯了大忌。

佟盛年为难道:“我也是有难处,走一趟关外,人力物力都是成本,陡然少了两百多箱茶砖,入不敷出。裴大人,这些年我也就做了这么一回不体面的事儿,您体谅体谅,帮我遮掩着,否则……我日后不好见同道。”

“佟掌柜肯实话实说,我一定尽力替你周全着。”裴月臣欣然答应,”不过私贩兵刃是大事,终究还得查个清清楚楚。能出关的商队只有你们三支,你们的嫌疑自然最大,佟掌柜既然说不是你,那么你觉得会是谁?”

佟盛年谨慎地想了半晌,才郑重道:“裴大人,这是杀头的大罪,我确实不知晓,不敢乱说话。”

“从各种迹象上看,三支商队中,你的嫌疑最大。“裴月臣定定盯住他,缓声问道,“你可想清楚了……当真无话可说?”

“我、我……我无证无据的,也不能去咬别人。”佟盛年又愁又急,”我说实话,老年和我是不对付,可他胆子小,不像会做这等事儿的人。老罗就更不用说,两年前青木哉杀了他两名侄儿,他们之间有血仇,他肯定不能干这事儿。我……青木哉确实找过我,可我没敢干这事,这趟出关我提心吊胆了一路,就怕撞上他们。你们想想,我们做生意的,就是为了求财。就算青木哉是出高价,可也就是一锤子买卖,又不是长远生意。我们好不容易在朝廷领了许可,犯不上为这儿赔上身家性命啊。”

裴月臣安抚道:“佟掌柜稍安勿躁,我也没说不信你。”

“真的信我?”佟掌柜期盼地看着他。

裴月臣笑而不答,只道:“此事一时无法水落石出,外头现下也乱,佟掌柜不嫌弃的话,安心在这儿多住两日。”

这是要让自己坐牢的意思吧,佟盛年满心凄楚,也只能点点头:”那……我那些被扣下来的货?”

“等这事儿过去了,咱们把帐核一遍,该还的都会还给你。”裴月臣温和道。

“把帐核一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佟盛年听在耳中,知晓今年这税银无论如何是逃不过,说不定还要自己补交去年的税银,愈发懊恼。

在裴月臣示意下,狱卒进来押佟盛年回牢房。

祁楚枫也好言好语地安抚佟盛年:“佟掌柜安心住着,权当是在自己家里头……记得给佟掌柜添床被子,别冻着大掌柜的。”后半句话是在吩咐狱卒。

狱卒点头应了,遂押着佟盛年出了刑讯室。

裴月臣此时方才起身,转身看向祁楚枫,面色不似方才那般轻松。

祁楚枫殷勤地为他倒了杯茶,端过去:“军师辛苦,军师请用茶。”

裴月臣接过茶,抿了一口,叹道:“他说的有道理,在关外做茶砖、丝绸等生意本就是暴利,即便青木哉出高价,他们也犯不上铤而走险。”

“可是只有商队才有可能将大量兵刃带进关,不是他们又是谁?”祁楚枫皱眉道。

一时也没有头绪,裴月臣摇摇头:“再看看,也许还有别的线索被我们忽略了。”

他放下茶杯,目光不经意间瞥见桌面上被她敲得稀碎的核桃,忍俊不禁,遂伸手拿了一枚核桃,置于手心之中,双掌微合,核桃壳咔咔作响,从中缝均匀裂开,核桃仁完整安详地躺在内中。

把核桃放到祁楚枫手心,他摇头笑道:“从小到大,一个核桃都剥不开,偏偏还这么喜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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