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将军 第65节(2 / 2)
张密是有感而发,叹了一番,见周庆躺着,起先一言不发,又慢慢地闭了目,以为是他伤势过重,乏累所致,便也不再多说,吩咐亲兵好生照顾好宣威将军,自己继续领兵前行。
接下来这最后的一段路,再无任何意外发生。
倒是有个离谱的事,那支数日前和他们在谷口厮杀过的狄兵,也就在附近日夜兼程地急行军。两支军队有时最近的时候,相隔不过五六里地,站在高处,甚至都能望见对方的旗帜,但却互不相干,只顾闷头,各走各路。就这样,八月中旬,这支南线援军赶在姜祖望限定的一个月的最后那天,抵达了枫叶城,双方碰头。
大赫王欣喜若狂,将人迎入城中,获悉周庆腹伤不轻,安排为他治伤休养不提。
这个时候,先前溃散而去的那支人马已重新集结,只是不敢妄动,更不敢靠近,在距离枫叶城两百里的边境地带暂时扎营。那钦隆也折返了回去。
一连半个月,到了九月初,狄营始终不见动静。既没有退兵,也无任何新的举动。
姜含元猜测,钦隆遭此大挫,这些时日,或是一边养伤,一边在等南王府的指令。自然了,也不排除对方可能随时又会发兵,卷土重来。
两方如今从兵力来看,算是势均力敌,但狄营的背后就是幽州,随时会有新的增援。而枫叶城这边,粮草依旧紧张。萧家父子最近整日就在忙着这事。对面暂时没有动静,正是求之不得。
这一日,姜含元亲自带着一队人马出了城,骑马在附近巡查,归来已是傍晚。入城后,正待去探望还在养伤的周进,忽然看见杨虎匆匆奔来,面上带笑,禀说南线军队的补给车队终于到了,运来了一批粮草。
数量虽然不多,但好歹,苍蝇腿也是肉,总比没有要好。
“还有,他们说在路上抓了一个鬼鬼祟祟跟着他们的少年,模样没眼看,跟个叫花子似的,本以为是细作,要杀了,那少年却道他是将军你亲戚家中的侄儿,说来投奔将军你的。他们不信,又怕万一是真,就把人给绑着,一路带了过来,如今人就关在粮仓旁边,叫我来问一声将军,是否真的有亲戚家的侄儿要来投奔?”
第70章
亲戚的侄儿?
姜家从祖父起便一脉单传,姜含元没有直系叔伯。至于沾亲带故的,早年随姜祖望沉寂于雁门,早就断绝消息再无往来。
云落城那边,也没这样的亲戚。
见女将军面露迷惘之色,杨虎点头:“若没有这样的人,如今正有战事,跑到这种地方来,还信口开河,必定有诈。我再去审审!”他转身要走,姜含元道:“我去瞧瞧吧。”
既然指名道姓说来投奔自己,或许真是什么她不知道的远亲也有可能。细作想来也不至于这么蠢。
粮仓先前付之一炬,如今暂时设在城内早先一处用作屯兵的石头堡里。姜含元走了堡内,看见很多士兵来来去去,忙着往里搬运粮草。萧礼先也在,正与魏军负责押送粮草来的一个段姓裨将在忙碌着。
见她来了,二人立刻上前见礼。
萧礼先对她的态度是毕恭毕敬,见过了礼,又道:“方才听段将军讲,陈刺史也答应了姜大将军,会想法子另外筹措一万石粮出来,以助我父子渡过今冬难关。我代父王,还有八部下的子民,谢过大将军,谢过长宁将军,还有陈刺史!”
萧礼先面带喜色,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他口中的陈姓刺史便是如今的并州刺史陈衡。姜含元与其人素无往来,也未见过面,但知道此人,生平的经历和她的父亲有些相像,都是出身于高门世家,后来出京,便再也没回,多年以来,长期沉寂于边地。
这陈衡如今掌的并州,是大魏在北方经营了多年的重要粮仓,雁门边军的粮草供应,大部分便都来自并州。陈衡既如此答应了,想必粮食很快就能到位。
姜含元含笑也说好,和萧礼先应答了两句,转向段裨将,问他在路上的情况。那人笑着应道:“多谢将军关心。一路军队持护,阻碍也都被前头的周将军他们给拔除了,平安无事——”
正说着,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忽然发出一阵砰砰的声音,仿佛有人正在撞墙,接着,又传出一道含含糊糊的呜呜之声。
姜含元转头看了一眼,段裨将想了起来,忙道:“方才末将和杨小将军提了一句,路上捉了一个跟在后头的小叫花子,自称是将军亲戚的侄儿,但末将看着,实在不像,倒像是细作。方才事忙,到了就把人安置在了这里。将军您来瞧瞧!”亲自领姜含元过去,命守门的开锁,推开了门。
姜含元朝里望了一眼。
里头是个小杂物间,关着一个少年。果然如段裨将所言,衣衫褴褛,状若乞儿,脸和手脚布满脏污,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了。
他的嘴里堵着口塞,双手被捆在身后,正抬着脚,在用力地踢着被反锁的门,神情显得极是愤怒。见门开了,抬起头,双目圆睁,嘴里又呜呜了两声,似在咒骂,忽然对上姜含元向他投去的目光,定住,安静了下来。
这乞儿的脸实在太脏,杂间又没有窗户,光线昏暗,姜含元起初没看清,只觉眼熟,还在寻思着到底哪里见过,陪在一旁的段裨将便误会了,脸色登时一沉,指着少年喝道:“你还不服?当着将军的面,也敢骂人?我就知道,将军哪里来的你这样的亲戚侄儿!你定是细作,再不招,拉出去砍了!”
“等一下!”
姜含元对上少年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说是震惊万分,也毫不为过。
面前的这个少年,竟是少帝束戬!
“陛——”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见他朝着自己拼命摇头,口里又呜呜地叫,一顿,明白了过来,闭了口,疾步入内,拔出堵住他嘴的口塞,又急忙替他解了绳索,见他腕上已是留了一圈被麻绳捆得发青的瘀痕。
束戬得了自由,便自己揉了揉发麻的手腕,盯了一眼段裨将。
段裨将一下傻了眼。
将军虽没说什么,但这架势,很显然,眼前的这个少年应当确实是她亲戚。
刚开始他要将这少年捆了堵住嘴上路,少年也反抗了几下,随后大约知道反抗无用,也就接受了,老老实实,没再给他惹过什么麻烦。
此刻,他见这少年目光阴沉地盯着自己,神色不善,突然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竟带咄咄逼人之态,心里忽然发毛,慌忙对姜含元解释:“将军恕罪!末将有眼无珠。只是这批粮草重要,末将怕他万一包藏祸心,是冲着粮草来的,为防万一,迫不得已,路上才将他捆了塞上口塞,末将绝非有意冒犯……”
姜含元安慰了无妨,望向束戬。
他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大度地朝着段裨将拂了拂手:“罢了,不知者不罪。这里没你事了,下去!”
段裨将听得莫名其妙,只觉这少年在见到了长宁将军后,举止说话,无不怪异,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便望向她。
姜含元颔首:“边地特殊,何况如今形式紧张,正在打仗。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不但如此,我还要谢谢将军,替我将人安然带到了此处。段将军你费心了。我这就将人领走,你去忙吧。”
段裨将听她语气诚挚,方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当时没有一刀杀了,哎哎了两声,忙退了下去。
近旁没了旁人,束戬见她脸上便收了笑,仿佛在打量自己,一言不发。
他心中何尝不知,以他的身份,做出如此的事,还跑到了她这里,是个极大的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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