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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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法叶少年时曾误入教廷僻静处的一座花园, 透明的明镜穹顶映射出芬芳的景象,肃杀的秋色爬上吊兰的叶尖。他提着长剑,沿着种满雪白的月光蔷薇小径渐行渐止, 空荡荡的墓碑矗立在尽头。

战场上无法证明身份的尸首都埋葬在英雄公墓中, 花园中的无名坟墓虽然奇怪,但肯定也是某一位前辈英灵。

拉法叶心中稍定,摘下一朵白蔷薇恭敬地放到碑前, 还未起身,便听身后响起威严的嗓音:这是我和奥菲利亚给一位远行的故友准备的空墓。

他心中一动, 连忙转身下跪, 敬畏道:参见教宗。现任教宗和圣骑士长是并肩作战的挚友, 比起朝夕相处的惠更斯老师, 小孩子们显然更害怕沉默寡言的达维多维奇阁下。

默里摆了摆手,将一束狗尾巴草放到白蔷薇旁,又解下红底滚白边的披风抛到孤零零的墓碑上:过两天要下雪了。

他最近经常想起法斯特古堡里的古怪少爷, 有时处理公文,总恍然窗外有车轮骨碌碌的声音, 不一会儿苍白俊美的黑发青年便会跳下马车, 笑嘻嘻地和他勾肩搭背,怂恿冷漠的神父去参加舞会,还说要给他介绍镇上最漂亮的姑娘爱丽丝。

爱丽丝漂亮姑娘爱丽丝只顾着和贵族少爷跳舞,你就别瞎掺和了

默里长长叹了一声, 在青鸟的鸣啼中听不真切:我记得你是奥菲利亚推荐上来的候选人?

拉法叶登时立正, 肃色说道:是。

如果我死时还没能把他接回来, 就麻烦你了。默里忽然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他那个人怕冷,不好让他在外挨饿受冻。

「那个人」?是惠更斯老师房间画上的黑发青年?候补骑士团里一直流传着一本禁/书《成年礼》,有人说原型是惠更斯老师和她早逝的未婚夫。

拉法叶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

他是我和奥菲利亚的朋友,墓碑前的月光蔷薇和狗尾巴草,与一百年前杉木堆前的花丛有几分相似,我们三人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一个「很好」已经达意,两个「很好」就有点腻了。贺洗尘是默里破而后立的契机,是奥菲利亚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天意,也是他们至今没能释怀的坎儿。

默里少见地提起嘴角笑了笑我已经成为世界的救世主,但救世主实在太无聊了。你知道么?我有点后悔了,越老越后悔。英雄的时代即将过去,当这个时代翻篇,或许我才能卸下重任。到时即使千里迢迢,我也要去猎捕杀死你的吸血鬼。

彼时的拉法叶没来由地觉得,隐藏在教宗阁下冷峻的面容背后,是深不可测的杀意和耿耿于怀的悲伤。墓主人肯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前辈,所以他们才会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

只是他也没想到,早在那个萤火虫飞舞的夏夜,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画中人便声势浩大地、如同彗星一般突兀地掉在骑士团眼前。因为太过突兀,反而不让人起疑。

碎满地的杯盏仿佛流光绚丽,混战落幕的旅馆只剩下低低的啜泣声。旅馆老板头上顶着一个平底锅,哆哆嗦嗦地从柜台下爬出来,不小心绊到桌脚,顿时叮里哐啷,把神游天外的拉法叶惊醒。

他鬼使神差望向躺在月光下咳血的贺洗尘。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考,从伊福区逃出来的黑羔羊都不可能会和教廷搭上线。纵然有,恐怕也是十字架上的罪徒。

但是

语言匮乏的团长先生描述不出来那种微妙的违和感。

拉法叶被水里的两颗黑石子绕晕了思绪,昏昏然却见贺洗尘抹去脖颈上的冷青火焰,最后一点火星消逝在丹红色的指腹间:事情很复杂,解释起来很麻烦。他的衬衫被尤金的鲜血染透,袖口滴答滴答地往下垂血。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下,贺洗尘伸出脏兮兮的左手抵上莱修的额头,右手推着奥菲利亚,强硬地把两个人分开:总之,小姑娘你抱错人了抱我。

骑士团顿时不敢吱声,皆惊惧地盯着那个坦然的身影。玛茜低头仔仔细细擦干净眼镜上的污血,嘴角隐蔽地勾起一个弧度。未成年,哎呀呀,真是不得了。

陌生的黑发青年张开手,撇着嘴,似乎有些不高兴。他的脸颊上溅了两滴血,宛若两尾浮在冰面上汩汩冒出血水的白鱼,狼狈不堪,却触目惊心。

奥菲利亚不由得一悸,抓紧了手中的佩剑,嘴唇动了动,还未开口,突然被莱修拉到身边:不好意思,你的小姑娘在我手上,没得商量。他的肩膀还在流血,看起来羸弱不堪,却高高地挑起眉毛,挑衅意味十足。

商量你个头!贺洗尘冷笑。

***

城镇上的神官姗姗来迟时,旅馆前的吸血鬼尸骸堆得跟小山似的。骑士团简单处理完伤口,或站或坐,全都心不在焉地抬头张望着楼顶,然后发出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叹息声。

拉法叶口袋里的举荐信已经被血浸透,字迹模糊,只言片语间隐约可见贺洗尘的名字。他随手拿起桌上碎裂得只剩下个瓶底的龙舌兰,倒在纸上洗去血迹,心中庆幸这封信大抵还派得上用场。

楼顶却没他们想象的腥风血雨。

莱修的肩伤看起来恐怖,但以吸血鬼的恢复能力,不过几日就可痊愈。倒是贺洗尘的伤口比较难以处理,渗出来的血珠混着冷汗滚下脊背,密密麻麻地疼。他灌了口朗姆酒,把短匕架在莱修脖子上,不听话的管家先生才乖乖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他的衣服。

精巧的镊子在酒精灯上灼烧了几秒,便凑近血肉模糊的后背挑出细碎的玻璃片。贺洗尘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汗涔涔地撇过头求道:下手轻点儿。

莱修被近在咫尺的血腥味弄得下手没轻没重,咽了口唾沫,烦躁地瞪过去:闭嘴,否则咬你!他用舌头把尖锐的獠牙顶回去,口腔里泛起微甜的酸水。

我让你咬你敢么?贺洗尘反而嘚瑟起来,还没笑上两声,头顶的灯光被人挡住,黑铁十字架在他眼前打着转儿晃来晃去:让我来,你去休息吧。

橘黄色的吊灯蒸发了房间中的血腥气,地板的破洞被桌子挡住,星光从天花板上的窟窿倾泻进来,把奥菲利亚的白发融成月色,填平她脸上的皱纹,恍惚间她还是不谙世事的惠更斯小姐。

让开位置的莱修懒散地躺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事不关己地眯起眼睛,跟黑猫打盹似的,睡觉也睡得浅,一点儿动静就能让他立刻警觉起来。透过睫羽的间隙,他能看见贺洗尘从耳朵尖到脖子下红成滇山茶的颜色,不禁暗暗冷嘲热讽起来。

这个怪不得贺洗尘,他一沾酒就会变成这副鬼样子。房间里没人说话,他仰头又喝了点酒,于是胸膛也红起来,好像炉膛里的火漫上皮肤。

其实贺洗尘没想过去找默里和奥菲利亚,在他的计划里,砍掉金锁链后就可以溜之大吉了。寻常人分开三年只怕就已搭不上半句话,更何况一百年。与其故友对面却不知从何说起,还不如各自安好相忘于江湖。

但要贺洗尘眼睁睁看小姑娘抱着莱修哭,他可做不到!

去别人怀里哭什么,我在这里啊我在这里

贺洗尘忽然笑了一下,转头说道:上次最后看你那一眼,你也是这样哭得稀里哗啦。

奥菲利亚手一顿,玻璃碎片掉进铁质托盘的响声打破静寂。

没有小鱼干,要吃个苹果么?

***

距离王城还有一天的距离。「太阳与剑」的旗帜耷拉在闷热的空气中,骑士团走在林荫路下,愁眉苦脸,脚步沉重,完全没有年轻人的意气风发。只有拉法叶一如既往,连擦汗的动作也又酷又帅。

你们猜哪个才是惠更斯老师的未婚夫?西蒙忽然意味深长地撇了眼后头的驴板车,死而复生,真有趣啊。

无论哪个是,或者都不是,死而复生、灵魂倒错本来就是禁忌的术法,本部如果追究起来玛茜推了下眼镜,没有继续说下去,其余人却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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