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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前的事情却不能不做,这是他为人师、为人父的责任。

他终于开口,「季以恩,你真想去找她?此行兇险,极有可能有去无回。你不肯放手,对你们都没有好处,你要是肯放手,你们都有各自的人生。」

他知道自己问也是白问,但他必须亲自听见季以恩的答案,甚至他在最后关头,仍然循循善诱。

季以恩完全听不进去,他只重重点头,「师父,弟子不能没有青苹,我一定得去见她,我要把她带回来,我……」

季以恩的话还没说完,师父就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话到此,都是多了。

竹茗师父的眼珠漆黑无比,专注的凝视着季以恩,他的眼神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重量与哀伤,他将所有的寄望託付在季以恩身上,也为了这样的自己而哀伤。

「季以恩,你听好了,你虽然只是我的外门弟子,但仍然受我管辖,从今天开始我将你逐出师门,你跟青苹再也不用回来了。」

季以恩心里一动,师父竟然要将自己与青苹逐出师门?师父当真讨厌自己至此,但是师父又说他与青苹不必再回来,难道青苹真能回来?

他的思绪十分混乱,却只能楞楞开口,话到嘴边只唤了一声,「师父……」

「我只说一次,你去找这个人,他叫姬南香,他才有本事带你闯入地府,师父老了,没这本事了。」

竹茗师父转过身去,背影萧索又寂凉,他打破了自己的规矩,他也是季以恩逆天的推手,这些违背他一辈子的思想与原则,但是他实在没办法看着不管,他只能将他们逐出师门,发誓再也不见他们。

「师父……」季以恩热泪盈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上前拽住师父的长袍下摆,却又惶恐师父发怒。

「别这样叫我了。」竹茗师父悠悠长叹,「姬南香就在这个都市里,但是他生性极懒,居无定所,你得先找到他,哪里越脏就往哪里去。还有,他必定不肯帮你,你就说是竹茗师父的故人相求,他欠我一次人情,他不得不还。」

季以恩看着眼前飘落的一张相片,还有师父决然关上大门的身影,他抓住了相片,他知道师父这一次再也不会开门了。

他端详相片,上头有一个男子半瞇着眼睛打瞌睡,季以恩终于起身,摇摇晃晃的牵着狗儿往外走,一人一狗垂头丧气的走进街头,如同他们来时那样的安静,现在又无声无息的走入了黑暗。

夜色很浓,门里门外的人伤心也正浓。

竹茗师父寂索的坐在客厅里,送走了自己的弟子,他们再也不能相见,这是她能原谅自己的唯一办法,以后……他们便是再无交集的人了。

***

季以恩听从师父的吩咐,哪里脏就往哪里去,他牵着lucky走过大街小巷,拿着姬南香的照片穿梭在游民之间,问过一张又一张茫然的脸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大海捞针,但是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走了好几天,lucky一直紧紧跟随着他,但他几乎要放弃了,这张照片已经泛黄,说不定姬南香现在都已经不长这个模样了,这些无处不成家的游民,又能告诉他什么呢?

不过他们的确给了季以恩一些消息,只是这些消息又像是他们脸上神情那样的不确定,季以恩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倾听。

他们说照片中的男子似乎在淡水的老街边有见过,他不受店家喜爱,他也是流浪汉的一员,只是他随时随地都能睡,不管在什么地方。

他不争地盘,他不抢食物,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在某一个地方打呼。

他很年轻,至少比起一般的游民来得年轻很多,就像这张泛黄的照片一样,说到这里,游民们面面相覷,哎!是了!这个傢伙似乎不曾老上一分。

他们这些游民在外游荡好几年了,那名男子却依旧如昔。

季以恩因为这些虚无飘渺的消息来到了淡水,街头巷弄的问,的确有些店家见过姬南香,但他们也说不清姬南香现在人哪里。

季以恩走了十几遍老街,踏穿了每一个暗巷跟角落,却仍然没有发现姬南香的身影,这里的猫几乎比游民还要多,但猫不会告诉他姬南香在哪里呼呼大睡着。

他从白天走到傍晚,一双脚几乎要断了,他坐在一个花圃外边,背对着一条阴暗的巷子,他好累,又累又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不能放弃,却看不见一丝曙光,他现在就在绝望的边缘。

他只能把脸埋在手掌里,思念着青苹的模样,想给自己再多一点的勇气,告诉自己,再休息一会儿,他就再去寻找姬南香。

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的lucky却忽然躁动了起来,牠被一隻橘色的野猫吸引,牠猛地站起来,往远处狂奔,季以恩没有防备,握在手里的牵绳就这样脱落,被lucky拖着跑。

季以恩又气又急,也追着lucky往前跑。

「lucky!回来!快听话!」季以恩追得气喘吁吁,一边在后头大喊大叫。

lucky却罕见的不肯听话,只是追着那隻猫咪撒开脚丫子不断地跑,牠彷彿很久没这样剧烈的跑过了,牠一直奔入老街后方弯弯曲曲的巷子内,这里离人群很远了,只有海浪声跟老旧的房子。

橘色野猫在前头不断跑着,一直到一整排矮矮的砖红色围墙边上,lucky已经快追上牠了!

但不只是狗急会跳墙,猫急也会上树,牠四肢并用,快速的往上爬着,爬上了树上,徒留lucky在底下不断的挠抓着树干。

牠哀鸣了几声,猫儿已经上树,对着牠挥爪。

此时季以恩终于赶到了,他对着因为一隻猫咪而害自己跑了这么远的lucky莫可奈何,他摊摊手,「你满意了吗?除非你会爬树,不然你抓不到牠的。」

季以恩望着树上的野猫,无奈的拍拍lucky的头,打算牵起牠回去,但下一瞬间他就猛地抬头,树上野猫的身旁竟然卡着一颗紧闭双眼的头颅,还垂着一头油腻腻的乱发。

季以恩吓了好大一跳,这棵树很高,他仅能从树叶的枝枒间看到那是一颗人头,却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他沉吟了一下,随手捡起树底下的小石子,瞄准了脑袋一弹!

他的想法很单纯,人死总要落地生根,不管对方是什么玩意儿,就算只是一颗脑袋,也要好好的入土为安。

但他又没有青苹那样好的体术能爬上这棵高耸入云的大树,他只能选择将对方……嗯,弹下来。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摔下树的不只是这颗头颅,而是一个人。

季以恩张大了嘴,看着眼前长发披肩的男人,他的模样生得极好,十分温朗秀气

,油腻腻的乱发凑在头顶上,也没减少一分他俊朗的气息,但他一张脸脏兮兮的,连身上都只有一件长袖棉衣,和一条卡其色五分裤。

这男人揉揉屁股,从树底下爬起来,睁着茫然无神的双眼,渴睡的看着周遭,无视在他身前的季以恩,接着抬起脚,又想爬上树,像是过去数日一样──回去树上睡他的大头觉。

但这次他的行动遭到阻拦了,季以恩一把扑上去,抱住他的腰间,两个大男人顿时摔成一团,这下男子不乐意了,转头瞪着季以恩看,「别烦我行吗?」

他又想转身,季以恩赶紧拽住他的裤子,「姬南香!你是姬南香对吧?」

这男子搔搔头,茫然地想了一会儿,「姬南香……好像是有点耳熟!啊!我的确叫这名字,但你干什么呢你?」

姬南香指指掛在他裤头上的季以恩,示意对方赶紧放手,让他回去树上安稳睡觉。

「等等!」季以恩拚了命的大叫,像是一个在大海里溺水终于抓到浮木的人,「姬南香我是竹茗师父的……故人,他请你帮我个忙!」季以恩心里一阵发酸,却不敢违背师父最后的意思。

姬南香眼见回不去树上的安稳窝,只好斜靠着树干,闭上眼睛又是一脸昏昏欲睡,「哦,是那个老头啊。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带我去地府大牢救一个人!」季以恩眼见姬南香愿意听自己说话,立刻兴奋的大喊。

「让我来猜猜。」姬南香的双眼还是闭着,他连睁开都懒,而且季以恩好吵,让他的双耳嗡嗡的发疼,「那个人死了吧?」

季以恩愣了一下,犹豫的点头。

「人死了就该去地府,你还把他带出来做什么?你这是妨碍他的自由意志,行了!这件事就这样了,你别来烦我,我要回去睡觉了。」

姬南香打了个哈欠,又想往树上爬。

「等等等等等!」季以恩拉得姬南香连裤子都要掉了,「被带走的人是我最重要的人!她叫青苹!她不是自愿去地府的,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自由意志的问题,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而且师父说你会帮我的忙啊!」

他几乎绝望,哇啦哇啦的大叫讲了一连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切怎么都跟师父说的不一样?

「你师父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懒?」姬南香凉凉开口。

季以恩极度不愿意的点了下头,「有。」

「那不就是了。」姬南香三两下拍掉季以恩的手,「别再来了。」

他一溜烟往上爬,像隻猴子一样灵敏,彷彿他天生就该待在树上过活。

他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树顶的叶丛里,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让季以恩想丢石子都不知道从何丢起。

季以恩无可奈何,却不知道该拿姬南香怎么办,他坐在树底下,从背包里拿起罐头,倒在塑胶碗里,餵给lucky吃。

「lucky你说怎么办?这姬南香人好差,心也好坏,他明明欠师父一个人情,却不肯帮忙。」

lucky一边吃,还不忘回应自己的主人。「汪汪汪!」

「就是,你也觉得他坏是不是?他说人死了都要去地府,却连听我说一遍事情缘由都不愿意,他只想着睡觉、睡觉!睡他的大头觉!」

「汪汪汪汪汪!」lucky也激愤了起来,附和着自己的主人。

「唉,怎么办?师父让我来找他,他却不肯帮忙,我们只能跟着他,看看他哪天善心大发,愿意帮帮我们,他不肯帮忙,我就一直跟着他,直到他『悔改』。」季以恩加重语气咬了咬牙。

「汪~」lucky吹起狗螺来了。

树上的男人翻来覆去,底下两个傢伙吵得他不得安寧,他本性偏懒,根本懒得偿还什么人情,但是他天性中的洁癖又无法容忍自己欠了人情不还,他矛盾了一把,连这觉都睡不香了。

他乾脆爬下树来,头下脚上的攀附在树干上。

「你跟那个老头说,这件事情结束了不准再来找我。」他闭着眼睛开出条件。他寧愿当年饿死在那老头的家门前,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后患无穷了。

季以恩忙不迭地点头。深怕姬南香会反悔。

姬南香抹了抹脸,终于睁开了咖啡色的双眸,他看着季以恩,直截了当开口问,「你要抢的不是活人,而是人魂对吧?还是个女人?」

季以恩真的觉得自己抓到了希望,他本来还怕这个不靠谱的男人没有用,却没想到他总是一针见血。

季以恩赶紧点头,「对!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发?」

姬南香摆摆手,打了一个哈欠,「先让我睡一会儿。」

他看着季以恩怒瞪过来的视线,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有点事情得先做,你得先去把她的尸体偷出来,你要是让她的尸体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我们千辛万苦抢了人魂回来又有什么用?」

「抢、抢尸体?」季以恩不敢置信,急急说明,「她曾经夺舍重回人世,难道这一次不行吗?」

「行……你个头!」姬南香巴了一下季以恩的脑袋,「你以为只是把老酱油装新瓶子那么简单吗?人类的肉体就像一个容器,能找到一个适合她的容器是难上加难,要找到一个你喜欢的形体更难!」

「我喜欢的?」季以恩不明所以。

「唉,难道你下半辈子想对着一个光头大叔谈情说爱吗?」姬南香挥挥手,「那也是你的事情,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不!」季以恩着急了,「我去偷尸体!我立刻去偷!」

不知道青苹的尸体现在在哪里,要是被火化可不好了!季以恩光想就觉得一身的冷汗,大叔?好可怕!

「那就对了。」姬南香伸出手,拍拍季以恩的脑袋,「孺子可教也,你去把她的尸体偷来,其馀的事情我再告诉你。」

「好!」季以恩用力点头,往外跑了几步,又衝了回来,「那你呢?」

姬南香咧开嘴一笑,「回树上睡觉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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