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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以恩的梦境不难理解,青苹虽然没看过季以恩的父母亲,却很明显能看得出来那一对牵着小男童的年轻男女,就是他的爸妈。

而他们手中牵着的小男童,就是小小季以恩。

青苹站在公园外苦笑,她摇着头笑,季以恩的内心世界就是这样的一个小男孩吧,他还是一直想着他的爸爸、妈妈,希望他们一家三口那一段美好的时光可以回来,他还不是一个人的那一段时间。

不过你不是一个人喔,你还有我呢。

你忘记了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青苹在心中对着小小的季以恩说话,她还不知道有什么方法才能让季以恩愿意醒来,但她会用尽一切力量努力。

她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这对夫妻脸上洋溢幸福、美满,对着唯一的小男孩十分疼宠,他们发自内心的笑着,让青苹不禁发愣。

季以恩那小脸上的表情是多么的满足与快乐,是她从未看过的表情,她真忍心将他从这样的美梦中唤醒吗?

但如果季以恩一直沉溺在这里,那他就永远没有醒来的机会了,他的人生也无法继续延续下去,更别提藏打丸说的了──他不肯醒来,肉体也会随之衰弱,他很快就要迎接真正的死亡了。

青苹咬住下唇,她别无选择、势在必行。

她往前走进了这个公园,这是一个极度平常的公园,就像会出现在我们住家周围的小公园,有一个小小的盪鞦韆跟一架鲜艳的塑胶溜滑梯,还有一些软垫铺在四周,让孩子们能在上面跑跑跳跳,就算跌倒了也不会受伤。

这就是季以恩记忆中那最美好的童年景象吗?

季以恩的父亲戴着一顶毛帽,看起来十分年轻,他的母亲则依偎在一旁,像是一朵盛开至极的娇艳鲜花,他们专注地看着季以恩在一旁玩耍着,轻声唤着他,让他别摔跤了、小心一点。

季以恩是独生子,没有什么兄弟姊妹,但他一人也能自得其乐,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偶尔回头对着爸爸、妈妈欢快地笑,举高了手上抓着的小玩具,向长椅上的男女挥挥小手。

他用尽全力地在告诉这个世界,他有多快乐。

青苹却只能打破这个建筑在虚假上头的美好,她劲直往前,走到了小男孩面前蹲下来,她蹲在刚从溜滑梯上滑下来的季以恩面前,单刀直入的开口。

「季以恩,我是青苹。」

只有五岁的季以恩愣了一下,软软的往前扑倒,「青苹?姐姐你是来陪小恩玩吗?」

他扑进青苹的怀里,胖胖短短的小手勾住青苹的脖子,送上一个香软又带着口水的亲吻,他不是一个会怕生的孩子,他喜欢青苹。

「我不能陪你玩。」青苹轻轻推开季以恩,拒绝了他。

但她捧着他胖呼呼的小脸蛋,对着他一双宛如天上星星般璀璨的眼睛说话,「季以恩,听话。醒来吧!你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玩,快醒来。」

「醒来?」季以恩重复着她的话,又咯咯的笑了起来,「姐姐你在说什么?」

「我说这一切都只是梦。」青苹按住了季以恩的肩膀,「只是一个你创造的美梦!现实是你必须赶快醒来,从这里离开,你才有机会清醒,不然你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季以恩歪了歪头,这个姐姐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小恩创造了一个梦?」

他伸出了手里舔得溼答答的手指,在青苹的发边磨蹭着,他不讨厌这个姐姐,但是这个姐姐一直说着他不能理解的话,他觉得不好玩了,他比较喜欢溜滑梯一点。

「你说的话小恩都听不懂哦。」他挥挥黏呼呼的小手,打算离开青苹,然后再去玩一次溜滑梯。

「听我说,这是你创造的世界,一切都是假的,包括你的爸爸、妈妈。」青苹吞了一口口水,藏打丸警告过她,她可不能在这里触怒季以恩,但她别无选择。

「你的爸爸已经死了,你的妈妈也不在你身边,你必须离开这里,你必须醒来!面对现实!季以恩!」青苹用力地大喊。

季以恩的小脸皱成了一个小包子,他往后不断倒退,小手指着青苹,似乎隐约有些畏惧青苹的话,也有些畏惧自己接下来的问题。

「死了?跟我的兔子一样死掉了吗?再也不会跟小恩亲亲、抱抱,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青苹一时之间犹豫了,但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些什么。

她用力的点下了头,加强自己话语里的可信度。

「是的,你的爸爸已经死了,这只是一场梦,这是一场你为自己创造的梦。」

小小季以恩恐惧的尖叫了起来,他的小小脑袋十分疼痛,他不能理解青苹的话,他也不想理解,他不断地尖叫,像是半夜鸣起的警报器一样。

他坐在长椅上的父母亲立刻飞奔而至,抱起了季以恩不断地拍哄,他们看着眼前蹲着的青苹,一脸迷惑。「怎么了?小恩?你不喜欢这个姐姐吗?」

季以恩嚎啕大哭,眼泪、鼻涕齐流,疯狂摇头,「不喜欢!这个姐姐说爸爸死掉了!」

季以恩的双亲对看一眼,「哪有的事情,不要听姐姐乱说,我们不会死掉,永远不会离开你……」他们的脸庞转为狠戾,瞪着眼前的青苹看。

青苹知道,这是季以恩本能的防卫机制,他要抹灭青苹所说的话。他不想离开这里,他就得驱除外来者!

但是──自己才不会这样认输!她对着季以恩大喊,「季以恩你这个混蛋!你给我听清楚,你如果一辈子沉浸在这个梦境里,我绝对不会原谅你!」青苹想抢回季以恩,却被他的父母阻挡了。

在季以恩毫不停歇的哭声中,他的父母们将他放到了不远处的长椅上,一瞬间就离青苹好远好远。

他的父母们歪了歪脖子,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手指的前端窜出了利爪,眼睛睁得极大,几乎眼角都要裂开了,他们往青苹身上扑了过去,青苹只能被动闪躲着,在这两个幻影之间不断跳跃、逃跑着!

她退无可退,季以恩离她好远,她要跟他说话,得先越过这两个人。

虽然那股檀香的香气还在,但是时间还有多久,十五分鐘?十分鐘?青苹毫无头绪,这里可没有錶!

她狠下心来,既然这些都只是幻影,那也不用顾及这么多了!她在几个闪身之间,用力扭断了眼前季以恩父亲的脖子,手刀劈入了季以恩母亲的后颈。

但是只下一秒,他们又摇摇晃晃的从公园的水泥地上爬起来,他们的面容更加兇恶,更加的愤怒了,像是从地狱里復生的恶鬼,他们双手伸直,朝向青苹,他们更加的敏捷与愤怒,追着青苹不放。

但季以恩只是在长椅上自顾自地啜泣,他紧闭着眼睛,他不想分辨什么是真实与虚妄。

青苹一次次将季以恩的父母击倒在地上,但又看着他们一次次爬起来。

她几乎绝望了,她大吼,「季以恩你给我听着!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为了想跟着你,连抢夺他人的肉体这种事情我都做得出来,你要是不肯醒来,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怕!」

我只怕你离开我……青苹在绝望中寻找最后一点希望,她一定得唤回季以恩的记忆,他一定知道自己是谁,他不会真的杀了自己……

季以恩双手遮住自己的脸庞,只从指缝里露出一点目光,他看着青苹与自己的父母亲扭打成一团,他也尖叫着吼回来,「你在说什么人家根本听不懂嘛!你干嘛说我的爸爸死掉了!我最喜欢我的爸爸了!」

「你这王八蛋给我接受现实!」青苹一跃而起,想揪住季以恩的领子摇晃,却被青苹的母亲拖住后腰往地板重重扑倒,他们一次次的復生,也一次次的变强,青苹几乎招架不住了。

「你干嘛一直骂人啦!」季以恩不断大哭。

青苹几乎被季以恩气得半死,她啼笑皆非,她早该想到季以恩那固执的个性,他根本不肯自己走,他只想在这里,永永远远的跟他的爸爸、妈妈在一起。

她怒意勃发,把季以恩的爸爸往旁边一拳揍飞,把季以恩的妈妈踩在脚底下,「你到底要不要醒来?」

「呜呜呜。」季以恩还是只会哭。

「拜託、快点醒来吧!我是青苹啊!你说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还有很多梦想,你还要接你妈妈回来,你要是停留在这里,你就永远见不到你的妈妈了。」青苹气喘吁吁,她打起了全副精神应战,该死这两个幻影越来越强了,她真的会被这两个幻影给杀掉!

「妈妈?」季以恩的泪水停顿了几秒,又接着大哭,「你骗人、你骗人,我妈妈明明就在那里!」

那里的只是一个假象啊!青苹却再也喊不出口。

她终于被青苹的爸爸给拖倒在地上,他的爸爸死命地拽着青苹的脑袋往地上敲,他的妈妈则压住了青苹的双腿,防止她继续灵活地四处乱窜。

远处的季以恩似乎若有所感,他张大了嘴巴,看着青苹被这两个面容扭曲的幻影给束缚,他爬下了长椅,踢着小腿跑过来,他看着自己的爸爸掐住青苹的脖子,让她的脸庞一点一点地失去血色。

青苹躺在地板上,看着季以恩小小的身影一路跑过来,站在他父亲的膝盖旁边,不知道如何是好的看着自己。

脸上有些畏惧也有些惶恐。

香味越来越淡了,藏打丸说过,一旦香味完全消散,自己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但是……自己早就下定决心了,要一辈子跟着这傢伙不是吗?

就算他要去的地方是地狱,自己也义无反顾啊!

青苹眼里眨着泪光,看着季以恩的小脸,没想到自己这辈子死前看着的最后景象,会是季以恩如此年幼的模样,她闭上眼睛,逐渐停止呼吸。

「不!」幼小的季以恩忽然尖叫了起来,他往前一扑,身形逐渐成长,他变回那个二十岁的季以恩了,他抱着即将陷入昏迷的青苹。

「天哪!我都做了些什么?」他不敢置信。

他终于醒来了,从这么美好的梦境里醒来,但他看到的第一眼景象,却是自己驱使这些幻象杀了青苹,他身旁的父母亲逐渐消散,只剩一片可笑的虚无,这本来就只是他创造出来的梦境而已。

他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青苹……」他不能接受,看着怀中紧闭双眼的青苹,「我想起来了,我跟你走,我跟你回去,对不起!我是大混蛋!」

他的眼泪滴落,落在青苹的睫毛上,他以为不会有奇蹟发生,但她的睫毛却动了几下,轻轻掀了起来,虚弱的眨了眨眼,她对着季以恩笑,「我就知道这个办法有用。你愿意跟我走了吗?」

季以恩紧紧拥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好!我们走、我们走!」

青苹轻轻咳了几下,血花从她的口鼻溢出,「顺着香味离开这里,快!香味即将消失了,藏打丸说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藏打丸是谁?」季以恩疑惑着反问,但还是抱起青苹站了起来,他嗅了嗅空气中那已经十分稀薄的香气,「你说的味道是檀香吗?」

青苹赶紧点头,「对!没时间了,你放我下来。」

一直抱着她的季以恩这时却咧开了嘴笑,眼泪从眼角边滑落,「不了,一辈子都不放了。」

他拔腿狂奔,顺着香味衝破了自己的梦境,他们化成两道意识,跟着香味离开这些弯弯绕绕的小道,他们的意识紧紧纠缠在一起,在彼此的脑海里,感受彼此的心意,什么都不用说,他们就像是同一个个体那样的紧密、亲密。

谢谢你来找我。

如果是我的话,你也会来的。

你什么都知道了。

嗯,你也什么都知道了。

在即将离开季以恩的大脑时,季以恩轻轻放开了青苹的手,「回去吧。」他轻声说着。

青苹尖叫了起来,她不明所以,季以恩为什么没有跟自己一起回来呢?

但她已经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猛然睁开眼睛,看着藏打丸含笑的脸。

「他呢?他在哪里?」她急切地问,以为自己用尽力气尖叫,却只能发出暗哑的声音,像是九旬老妇一样。

「没事了。你们都回来了。」藏打丸笑得嘴都要裂了,他可没想到这两个小傢伙真能成功。他挥手,些许粉色的药粉洒落在半空中,落在青苹的脸上,像是精灵的翅膀一样轻柔。

青苹还来不及转头看看躺在自己隔壁的季以恩,转瞬间又陷入沉睡,她与季以恩,都需要好好休息,一切都没事了。

藏打丸步出房外,事实上已经经过大半天了,距离原先说的一个小时已经过了好几倍的时间了。

连他都不敢抱有任何希望,毕竟按照古书上的记载,青苹的意识在季以恩的意识之海中,停留了超过一个小时,她早该让季以恩吃食殆尽,化为自己的一份子,再也无法甦醒了。

但是藏打丸不肯放弃任何一丝希望,他接二连三点燃了新的檀香。

结果,香烧完了,奇蹟竟然发生了,他们俩真的都回来了!

藏打丸如释重负地打开房门,对着房外忧心忡忡的妖王点了点头,妖王几乎软了软脚,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的安,能够像以前那样笑了,再也不用陷入无边的自责与自我厌恶中了。

真的,太好了。

***

等到夏天来临的时候,他们终于康復的差不多了。

照理说,重获新生该是一件好事,季以恩却是非常忧虑,他忧虑着张俞君的怒火。

他们消失了好几个月,把aitown的事情丢着就跑,白青衫兄弟俩还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他们就这样凭空消失。

前辈该有多生气呢?说不定会把自己给掐死……

季以恩摸着下巴,远望窗外的一片花海,非常的忧虑。

妖界的四季都各有特色,连冬季都称得上是十分漂亮,夏季更是繁花盛开,各色花种争奇斗艷,季以恩却无心欣赏,整天望着窗外烦恼。

但是事情总要面对,他们总不能在这里让妖王养一辈子吧?而且妖王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了,人类的小学将在九月初开学,他兴致勃勃的要让安揹起书包,像一般小学生那样上学去。

「……上学?」安的眼里有些犹豫,她不是不嚮往跟一般小学生一样的生活,只是她以为那是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拥有的生活。

「是啊,去吧!不会有问题的。」妖王笑瞇瞇的抱着她。

「我的学籍不在这里。」安很精明的点出问题,打断妖王的妄想。「如果我要回去学校念书,就得回家,但是那会替我的母亲带来危险。」她垂下眼眸。

这种不符合年纪的忧伤让妖王几乎看直了眼。他吞了一口口水,安还太小,还得再给她一些时间,他可不能真的坐实恋童癖的称号。

妖王咳咳了几下,清清嗓子,「我在人间收养了一个小女儿。她的名字就叫做柳祈安──你愿意当我的小女儿吗?」

他的全名是柳静嵐。柳是他的姓氏,他把自己的姓给了安,祈祷这个小女孩能够永永远远的平安,像现在这样的看着自己。

他虽然很久不曾踏入人世了,但妖界与人世之间来往频繁,不时有新生半妖的诞生,探听这一点事情很简单的,他收养了一个小女儿,作为安的假身分,能够让她的真实身分不会曝光,也能够让人间的妖族共同守护她。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安肯点头就好了。

安把脖子埋在妖王的颈间,闷声说着,「如果我唤你的名字,你会来吧?你会来到我眼前吧?不管任何什么?」

妖王轻声笑了,「当然,任何时刻。」

他堂堂一介妖王,当然不会畏惧失去,他可不是弱者,他不可能会失去安,只要安开口,他就会来到她面前,不会有任何失去她的风险。

他很有自信,却不知道自己要为这个决定付出多么沉痛的代价。

他把安亲手交给季以恩,「带她回到人类社会吧,她会需要的,在她成年之前,她还是拥有选择权,这是她应得的。」

越喜欢这个小女孩,妖王就越宽容。

「嗯。」季以恩搔搔头,知恩图报这几个字他还懂,要是没有妖王跟藏打丸,他跟青苹恐怕没烂在踏雪峰那一堆落叶里,也得烂在妖界的木板床上了。「谢谢你,我不知道怎么跟你道谢,或许说再多次谢谢也不够吧!」

季以恩有些靦腆,真心的跟妖王道谢,没想到妖王却探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快地说着,「真亏欠我的话,那帮我个忙,行吗?」

「呃,当然行,但是什么忙?」季以恩愣了一下,妖王为什么会需要自己呢?他有无数的大臣跟妖民,还有无人能敌的雄厚妖力。

「帮我……找个制服好看一点的小学吧!安说假日会回来找我,她总有机会穿来给我看。」妖王眨了一下眼睛,在季以恩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挥了挥手,将他们送回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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