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岔路(1 / 2)
瓦利亚的总部坐落在远离喧嚣的城市边境。
从远处的桥坝起, 穿过其间的橄榄树林,到古典的建筑主体,直至海岸及更远的海礁和碎星般的小岛屿,都是属于瓦利亚的私人领域。就选址而言,或许还能从这里找到一星半点在瓦利亚成立之初出于隐秘性方面的考虑, 但随着彭格列的发展壮大, 时至今日, 瓦利亚作为“压倒性的暴力”的震慑意味早已盖过了“暗杀部队”的一般性质。
而在xanxus接任首领以后, 这种情况每日都在愈演愈烈。
下了瓦利亚制式的黑色轿车, 澄又步行了一段距离。她独自穿过开着欧洲月季和紫罗兰的小花园,快步走进了前厅。前厅空无一人, 在她踏进前厅的瞬间,自主巡逡着的摄像头和机枪口就紧紧锁定了她,即使是在身份识别成功以后依然追随着她的位置缓缓转动, 直到她纤细的影子消失在有效视野中。
这个时间值守在总部的人很少, 近来一直如此。但就算守备森严, 也没有人有阻拦她的权限, 澄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建筑的核心区域——再往前就是首领所在的地方了。就在她将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澄的脚步稍稍慢了下来。
还没来得及换掉作战制服的斯夸罗站在廊边望向她,等待她走到身前, 随后斯夸罗便转过身, 澄跟随其后。
“别做多余的事。”
他低声告诫道, 站在他身后的人却并没有出声回应。
淡淡的焦躁感从斯夸罗心底蔓生, 一点点爬攀。
“澄, 回答我。”
“……”
几秒钟后,识别系统运作,防御装置在提示声响过后弹开。
“我明白。”
澄毫无犹豫地踏进了内间。
她抬眼打量了一眼其中的情况,作为首领休息室而使用的房间已经被摧毁得七零八落,房中呈现着一种废墟般的空旷,触目惊心的焦黑痕迹呈激烈的放射状四散,一直延伸至墙边造价不菲的木制家具表面,成为几道粗粝的炭化痕迹。
而在这尖锐伤痕的中心,躺着一张长沙发,这几乎是房间中唯一还完好的物品。澄短暂而沉默地停驻,接着走到那张沙发旁,很轻地俯身下来,以便近距离地注视斜倚在沙发上的男人的面容。
xanxus的腹部有一处中弹的伤口,衬衫被血迹染污。他似乎感觉不到自身的伤势,和以往一样慵懒地闭着眼睛,仿佛休憩的雄狮。
但澄刚刚伸出手,想要检查衣物下面的伤口,xanxus就睁开了双眼。
在他睁眼的同时,极寒的锐光从中迸射而出,而在这凛冽之下,涌动着的是滚沸的怒不可遏,他眼中暗火般的颜色叫人光是注视就炙烫难忍……关于为什么在负伤的情况下,瓦利亚的首领没有立即接受治疗,反而独自一人待在被破坏殆尽的房间里、斯夸罗紧绷的态度、以及来自他的加急邮件,在看见xanxus眼神的一刹那,澄的猜测得到了再有力不过的印证。
在赶来的路上,澄快速阅读了与语焉不详的紧急传讯一起送达的任务报告——任务不过是几个小时前的事,报告也完成得十分仓促,但这并不妨碍澄从中了解这次任务执行的部分细节以及xanxus负伤的事实。
敌人已在后续反击中全军覆没,xanxus的伤口也并不致命,哪怕不借助澄的治疗,假以时日便能痊愈……但是他被引燃的怒火似乎并没有因此而熄灭,就算是xanxus的追随者,也不免对这渴望焚灭一切的激烈忿怒感到畏惧。
这就是为什么澄在这里。
而在她心中更严峻的事情并非这些……
“你还记得吗,xanxus,最初我到你身边来的原因。”
澄所站立的地方原本铺着柔软的地毯,现在只剩下余温未尽的灰,她跪坐下来,捧起他的脸颊,柔声对受伤的男人说道。
在接触到她的体温的瞬间,xanxus胸腔中肆虐的火舌猛地跃动了一下,但它终究没有将她倾覆吞灭。xanxus合上眼,澄的力量水流般从身体里淌过,精神和躯壳同时被她的抚慰赋予了清凉和镇静。
“愤怒是你的强大之源,是你的一部分,我明白它早就成为了你习以为常的生存方式,但这同时也是对你的损耗……以你的生命力为薪柴。”
她说。
“我就是为了从这燃烧不绝的烈焰中保护你而来的。”
感觉到对方收回了手,xanxus睁开眼看向她。
他曾经费了很多功夫来习惯这样的时刻——在现在看起来已经变得遥远的过去,在xanxus的愤怒曾经为她燃起,也不仅一次地为她平息的时候。
在他不曾怀疑对方选择的道路会一直与他同向的时候。
xanxus算不上怀念的回忆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因为,她对他说道。
“作为‘澄’,我能为你做的事暂且就到此为止了。”
守卫在门外的斯夸罗在清晰地听见这句话的同时紧紧握住了剑柄。
“这一次,我想我们都必须开始正视我们之间的分歧,xanxus.”
让斯夸罗意外和更加不安的是,绝对无法忍受质疑和忤逆的男人对此的回应平静得接近淡漠。
“你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出这句话的。”
“作为……”
澄缓慢地说出了第一个词,抬起了眼眸。
“作为,被授予了监督和纠正权责的瓦利亚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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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对话没有在被摧毁的休息室中继续下去。
在澄的特殊能力下,xanxus至少在表面上看来已经从异常的愤怒和凶暴中平静下来,瓦利亚的医疗部队随后赶到,但被澄大体治愈过的伤处实际上也并不需要太多多余的治疗,所以疗伤所花的时间并不长。
即使如此,澄依然在会议厅中等待了很久。除了斯夸罗,其余瓦利亚主要干部成员也渐渐到齐了。无论立场,无论对将要发生的事有没有预感,在场的人都在静候着xanxus的最终入场,窗明几净、光照充足的室内,莫名产生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xanxus的到来,是在瓦利亚干部中最后出现的玛蒙也抵达了超过三十分钟以后的事。
他换掉了染血的衣物,随性地披着黑西装外套,但不难猜出他刚刚经过了懒怠浪掷的休整,然后才毫无自觉地姗姗来迟。
在如此傲慢的同时,也让旁人诚惶诚恐地接受他的傲慢——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是轻易地使人臣服追随的灼目的暴君。
这里说是会议厅,其实那也不过是前任首领时代的事情了,在xanxus掌权以后,原本的装潢按照他的个人喜好进行大肆修改,会议长桌被拆去,余下的只有主座和一把椅子……那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王座。
这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细节而已。
他统辖下的瓦利亚所发生的变化,远不仅如此。
澄想着。
瓦利亚正在变得更激进,强悍和血腥。
现在的瓦利亚,被烙上了“xanxus”的名字,与此同时,瓦利亚也正在融进他的骨血。
枪与持枪者互相挟持,彼此助长,纵容着以愤怒为名的火药将枪膛烧得赤红。
澄闭了闭眼,复而睁开。
“这是一个合乎规定的场合。”她直视着年轻首领的眼睛,“三分之二以上的干部在场,还有身为首领的你,以及顾问的我。”
虽然她尚未说明话中的意义,但干部中已有人对此做出了反应,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瓦利亚在彭格列二代首领的在任期间建立,但顾问直至瓦利亚第三次权力更替才被设立……为了让彭格列更好地握住最尖锐的一支矛。”
澄对气氛的变化恍若未觉。
“出于对瓦利亚的重视,以及对其本身性质的考虑,历届的顾问都由彭格列首领亲自选择和委任,无一例外地是本身就具有强大武力,同时在身份背景中与瓦利亚其余相关者保持绝对独立的人选。”她平和地叙述道,“直到我的接任将两个方面的惯例都打破。”
“无论是我还是做出选择的九代首领,都在最初受到了很多质疑。”
“哪怕是在后来,我自身的限制也确实为履行职责带来了很多阻碍,比如在很多非交涉任务中,我很难在保全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在场,这也是为什么部分时候我只能在任务报告书和事后调查中了解执行情况……当然,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对此做出什么抱怨。”
她笑了笑。
“xanxus,我想最后确认一下,你的确了解顾问的‘特别权力’么?”
“对迟早要由我的意志重新界定的规则,一秒钟的多余关注都是浪费。”
xanxus调整了坐姿,饶有兴致地扬起嘴角。
“不过,我对‘特别权力’有印象。”
澄一面回忆着,娓娓说明着有关的书面定义。
“‘顾问在认定特殊事态发生时,可以执行特别权力,具体执行手段为在符合条件的场合下对瓦利亚领袖发出质询,根据结果形成直接递交给彭格列首领的结论……’”
“‘结论仅包含一条内容,即是否立即对现任瓦利亚领导者进行裁撤或更严酷的处置’——多么愚蠢又狂妄的规则!”
他补全了后半部分,笑容在他的面孔上不断扩大,最终演变成了冰冷的大笑。
澄的神情没有因为他轻蔑的态度而发生半分变化,她静静地注视着对方,一直到xanxus收起笑声,脸色骤然沉郁下来,阴鸷的视线利箭般投射到自己身上为止。
“开始吧。”
他用不辨喜怒的声音说道。
澄的沉默像一卷缓缓延展的空白画屏,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终于停顿,然后执笔的手在其间留下第一道醒目的墨迹。
“针对不超过七个小时前我所见的任务报告书,我在其中发现了任务目的的简要描述,其中说明了对目标家族的剿灭决定,还有剿灭任务必要的许可证明。”
澄单手压住在匆忙赶制下只有寥寥数页的纸质报告书。
“由于目标家族的名字令我感到熟悉,所以我利用自己的情报线进行了简单调查,反馈信息告诉我这是个实质上属于彭格列体系的中等规模家族,十几年前就已宣布效忠于彭格列第四顺位继承人……你应该像我一样还记得他。”
“虽说是第四顺位,但你也知道,在九代首领将你带回彭格列之前,序列五以内拥有继承权的血缘关系者们具有的彭格列血统也都相当稀薄,要说真的有什么先后顺序其实十分勉强,这导致了他们之间很长时间的争斗,以及……”澄继续道,“在你出现以后,他们转移向你的戕害。因此有关这个人,想必你我都没有留下多少愉快的记忆。”
“大约是出于直觉,在那以后,我做了两件事。”
柔软的气息渐渐从她身上褪去。
“其一,确认死亡名单。其二是,向总部发出剿灭许可的复核申请。”
她的话在这里暂止。
绝对静默的两秒钟后,澄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在这里向你,现任瓦利亚统率者xanxus提出质询。”
“我质疑你在死亡名单里隐瞒彭格列继承者之一的姓名,和伪造剿灭许可的真实企图。”
最后她轻声说道。
“轮到你了,xanxus,你接下来的辩驳内容将会影响我对你的最终判断。”
澄的发言仅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斯夸罗动了动手指,手套下在无数艰苛的对敌时刻中都能毫无动摇地握住剑柄的指节变得微微滞涩。他没来得及察觉这件事,立即将目光转向被指控的一方。
单从神情上看,xanxus几乎没有出现波动,但他给在场的人带来的压迫感说明了事实并非如此。
他开口了,内容却与辩解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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