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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微弱的一个动作,他甚至没来得及细细分辨,快得好似一阵错觉。可顷刻间抑郁的高塔便分崩离析,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抽离出来,李瑞景颤抖着手摸向腹部那个孱弱的,也许还未完全成型的婴儿,轻轻顶了顶他的掌心。

第7章

作者有话要说:

听多数人的意见,以后就在晚六点更新啦,感谢大家追文,今日加更,爱每一个读者=3=《心盲》的试镜安排在下午,前一天夜里李瑞景才拉开遮光窗帘,第二日清晨天边泛起微光他就被唤醒了。眼睛适应了长时间的黑暗,再沐浴到阳光之下会变得异常敏感,看着周遭一切都像蒙着一层雾。

李瑞景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的视觉功能。他在微信里向陈毅报备了行程安排,又打车去了医院看望父亲。看护昨天发消息说李新荣的病情稳定了一些,最近可以进食流食,脸上也再次有了血色,状态好时还能回应几句话。

父亲能再次开口说话,对李瑞景来说是莫大的惊喜。李新荣自发病后,状态就一天不如一天,最开始只是身体不好,时常流鼻血,脾气暴躁。后来慢慢发展到脸色蜡黄,体味发臭,身体多处器官接连衰竭。短短几个月,一米八几的汉子已经虚弱到支撑不了正常的行走,只能借助轮椅移动。再到了后来,他就成了一个半死不活只能躺在床上吊命的傀儡。

李瑞景不记得父子俩有多久没有过交流谈心了,这些年来,他连面对清醒状态下的李新荣都成了奢望。

不过这一次他竟是走运的,赶到医院时父亲还醒着的,那双老态龙钟的眼半睁着,眼皮耷拉下来,挡住了一半浑浊的目光。见他来了,又勉强动了动眼珠,似乎想要开口说话。

李瑞景急忙俯下身去,一声声低哑不明的嘶吼从喉咙深处发出,他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个你字。他握住那只枯瘦冷硬的手,颤声道,爸,我在呢。

李新荣却又歇息了很久,久到李瑞景弯着的腰泛起一阵酸痛,他才缓缓吐出下一个音节。

走走

李瑞景喉咙干涩,难以发声,过了半晌才道,你说什么?

他其实想问,爸,你说走是想要我离开?还是放你离开?

然而回应他的,是李新荣重新合上的眼。

粗粝的手掌绵软地滑落,李瑞景的心跳漏了半拍,条件反射看了一眼心电图示波器,见上面起起伏伏显出波形,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摁响了手边的按铃,招呼护工进来照看。等李瑞景慢腾腾直起身,才意识到手心里全是潮湿的汗。肚子在这时突兀地跳动了一下,有些闷疼,他顿了顿,又重新执起李新荣的干瘦的手按向微微凸起的腹部。

他沉默地看着重新陷入昏迷的父亲,在心底默念道。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您这和小时候做错几道数学习题不一样,这么大的错误,你应该醒来好好管教我才对。要是怕讲不通,狠狠地打我一顿也好。只要别像现在这样,只要你还能起来。

**

李瑞景落荒似的逃离了医院,在《心盲》剧组的实景棚外枯坐了两小时。

剧组这次选择的是全封闭式试镜,其实就是让同一个角色的试镜演员互不碰面,实景棚里只留导演、场控、摄影、演员四人,拒绝一切不相干人员的围观,此举一是为了减少演员间的相互干扰,二是考察试镜者对角色的理解和现场自由发挥的能力。

轮到他时,只跟上一个试镜演员匆匆打了个照面,就进去试戏了。导演考察的片段是电影最后一段,主要拍的也是被向非凡抛弃后陈小小的反应。

剧本李瑞景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几乎是导演一喊a他就进入了状态。画外音播出了向非凡的台词:你等着,我去买包烟。

李瑞景失焦的眼睛茫然四顾,音响模拟着闹市街区的环境,时不时发出行人的嬉笑声、汽车轮胎压过柏油马路的摩擦声,他的耳朵循声动了动,跟着才别过头,对那些声响作出反应。

这时他的面部肌肉是相当松弛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意识到向非凡也许不会再回头,陈小小拧起眉,面上漫起焦急和不安,他伸出盲杖左右摆动,视若无物地向前走动。

马路边猛然响起汽车的刹车声,陈小小受到惊吓,忽地扔了盲杖,不管不顾向前冲去,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喊出向非凡的名字。

屋子里空间不大,李瑞景很快就跑到了尽头,工作人员想提醒他注意别磕碰到,却被黄池导演制止。那一刻李瑞景仿佛真的瞎了,失去聚焦的眼睛不再乱瞟,竟直直地朝着墙面撞去。排斥、害怕、本能的恐惧都没有让他成功减速,那一下力道过大,他甚至被反作用力推着整个人向下跌去。

李瑞景有一瞬间都摔懵了,他下意识捂住小腹,忍着四面八方奇袭而来的疼痛。所有人都在等着导演喊咔,可缓了几秒,陈小小又慢慢撑起身子,他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一贯的漠然,只站起来拍了拍衣裤上的灰尘,忽而掉转头走向了回家的方向。

那毕竟是他住了二十多年的家,陈小小一路熟门熟路,利落地摸出钥匙开门。

荒芜破败的小屋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墙上霉菌斑驳墙皮脱落,空气中飞舞着厚重的灰尘,陈小小仿佛没有闻到腐朽的气息,径自在木桌旁坐下,从他那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掏了又掏,才摸出一盒皱巴巴的旧烟盒。

我跑了三个街区,才给你买到。他对着空荡的房间喊话,神色间带着些许少年人的得意。

可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他猛地站起身将烟盒摔在地上,双脚不得章法地乱踩,将仅剩的几根烟草狠狠碾得稀巴烂。

35岁的灵魂在一瞬间回到了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上,陈小小没有哭,恨意随着零碎的烟盒一并没落,镜头最后对准他佝偻的背影,缓缓将男人推移出旁观者的视线。

末了,试镜棚里才响起一道道掌声。李瑞景最后对陈小小的处理,连一滴泪也没有,却同样能让人感受到灭顶的绝望。哭是不舍与留恋,而愤怒的情绪宣泄后,是与过去的彻底告别。他用少年人的方式,和年少时的爱恋做了割舍。然后让灵魂回到了中年人的躯壳里,继续过剩下的生活。

黄池导演最后没有对李瑞景的表现作出过多评价,只说会交叉对比来看几个试镜者的表现,几天后再给他确切答复。

这件事情做完,心里的石头也正式落了地。李瑞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拿下陈小小一角,但他确实已经竭尽全力。

他走出试镜棚,周身像卸下了重担,有种说不出的舒坦。只不过舒坦没两秒,身体的不良反应便报复性的找上门。肚子的闷痛从上午起就没停过,刚才又经他这么大动静一摔,仿佛浑身上下没一块肉是好的。

李瑞景立在原地忍了忍,一会儿觉得腹中闷痛减轻了,一会儿又觉察出一丝异样的坠痛。他头昏脑涨地打了辆车,想着先回家躺一躺,要实在还疼得厉害再上医院。

微信里陈毅还是没有回复消息,李瑞景单手捂着肚子,另只手戳着屏幕慢腾腾打字,试镜完成了,我觉得表现还不错,没给你丢脸。明天上午我直接去医院吗?

这次没等太久,陈毅回了句:十点钱秘书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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