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吴钩(5)(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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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日子,现在想起来真像在做梦!”潘占阳换了个半卧的姿势,懒洋洋地总结。酒和霄夜的双重作用终于使得他感觉到了一些热,伸手将领口处的皮毛缝隙拉大了些,露出肥厚但很粗糙的皮肤。

那是被草原上的罡风吹出来的粗糙,再厚的皮革也无法令其恢复原来的颜色。“你看上去像个发了财的马贼!”旭子用手推了他一把,笑道。“我让人给你烧些水洗洗吧,去去乏,顺便去去这身老泥!”

“木桶里扑腾不开,我习惯了在‘泡子’里洗。天就像一口倒扣下来的大锅,四野没有人,想泡多久就泡多久。不像这里,水很多,但找不到个僻静地方!”潘占阳摇头,拒绝。脸上的神态越来越像个未开化的胡人。也许是酒喝得太多了,他说话渐渐放肆,“如果想找女人,也不用费劲下什么聘,请什么媒。 吹个口哨,她就乖乖地跟着你走。天上的星星就是蜡烛,地上的草比床还软!”

“色鬼,你就不怕草丛里钻出条蛇来!”旭子见对方说得越来越不像话,笑着骂道,“你可完完全全变成胡人了,一点不像读过圣贤书的样子!”

“圣贤书,读了有用么?”潘占阳举着酒碗,忿忿不平。“小时候,家里人告诉我好好读书,将来能谋个好前程,吃穿不愁。结果等我十年寒窗熬完了,朝廷,他奶奶的朝廷又不按时开科了。百万大军去东征,回来一半都不到。好在当年我跑得及时,否则现在就是辽东的一捧土!”

“也不全是这样!”旭子不打算赞同他的意见,“你看,我不是好好活着么。”

“像你这样能活着回来,还能获得功名的有几个?!”潘占阳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放下酒碗,嚷嚷。“十个里有一个么?还是百个里有一个?他奶奶的狗屁朝廷,如果当年他不把大伙逼得走投无路,你我会去那鸟不拉屎的塞外么?他奶奶的狗屁朝廷,如果他给大伙一条活路,会有那么多人造反么?”

旭子没法回答对方的质问,像他这样出身寒微,却能取得战功,顺利升迁的,在大隋朝十万人中也找不出一个。有才华的人得不到出头,昏庸者身居高位,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朝廷毕竟给了他一个机会,虽然只是一条小小的缝隙,他毕竟像个草根般从缝隙中艰难地探出了头,看到了石块上面的阳光。

“有时候我更愿当个胡人!”潘占阳手掌在空中比比划划,为自己的说辞壮声势,“你看胡人野蛮吧,一个部落之内的男人也打来打去。但他们重英雄,你有本事将别人全打翻了,自然能得到应有的尊敬。咱们大隋呢,整个都是为世家开的。只要你不是那几大姓的人,有多大本事都没用。原来还有个科考,让底下人看到些希望。这几年科考也懒得开了,说什么唯才是举。狗屁,有才没才怎么衡量,还不是他们几家说得算!”

大隋朝选才渠道不通畅,旭子无法否认。但他依然不愿听别人指摘朝廷的错,特别是潘占阳这样一个身穿胡族服饰的人。“这几年不是乱么,估计过些年就好了。从魏晋形成的传统,本朝一时也难以扭转得来!”

“将来会好?我怎么看不到。”潘占阳的头摇得像波浪鼓,“政令出于世家,他们会给自己找麻烦?依我之见,他们巴不得别人永远不出头!如果这些掌握了权柄的家伙懂得为国而谋,那也算。偏偏他们遇到什么事情都把自家的利益摆在社稷安危和百姓福芷前头!”

“唉!”旭子叹了口气,不再辩解。潘占阳说得都是事实,旭子自己也能看得见。他无法改变,所以只好选择麻木。

“世家当政,乃是大隋痼疾!拖得时间越长,越会病入膏胱!”见旭子闭口不言,潘占阳越说思路越清晰,“底下人看不到出头的希望,只好扯旗造反。你知道我在路上看到了多少家反旗么,几乎每个郡县都有。可到了东都,裴大人和虞大人还叮嘱我,不准向你们的皇上说实话。跟我交代说如果陛下问起来,就回答‘天下太平,百年盛世!’”

慢慢地,有几颗汗珠从旭子头上渗出来,被烛光照得晶亮。独孤林回京师之前,大伙在一起曾提过几个权臣串通起来蒙蔽皇上的事情。他本希望独孤林回去后,会用地方上发生的事实将杨广从太平盛世的美梦中唤醒。但从潘占阳口中听来,杨广显然还在梦游。不知道是独孤林没有机会接近他,还是他自己赖着不愿意恢复神智。

“你对皇上怎么说,难道你就不想说几句实话?”抱着一线希望,旭子低声问道。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个乞丐,趴在地上等着一次施舍。

“你们的皇上根本没问。我看出来了,他根本不在乎。”潘占阳的回答里带着和李旭心中同样的失望。“仲坚,我今天大胆问你一句!”他翻转身,用胳膊支撑着脑袋,目光与李旭的目光相接,“大隋朝快完蛋了,你真的要为他殉葬么?”

“胡说!”旭子用力拍了一下地面,借力站起,大声反驳。“大隋朝不会亡,大隋,大隋朝还,还有重振雄风的机会!”因为站得太猛,他的头有些晕,晃了晃,用手臂扶住了墙面。

这是他曾经为之流过血,洒过泪的大隋,怎么可能轻易亡国呢?况且乱世到来对大伙有什么好处?少数人可以趁机谋个出身,大多数人却要赔掉身家性命。

“突厥人在外厉兵秣马,为政者却丝毫没有察觉。世家大族眼中有家无国,根本不管朝廷会不会垮掉。底下百姓活不下去,流离失所。得不到出头之日的豪杰纷纷扯旗造反,与官军拼个你死我活。这样的朝廷,难道还能久长么?”潘占阳也坐直了身体,有条不紊地分析。他在仰视李旭,但目光里没有丝毫尊敬。

“你已经见过了徐茂功!”旭子用墙壁支撑住自己的疲倦的脊背,“在来我这里之前,你去过瓦岗寨,对否?”他笑了起来,双眼中慢慢射出一丝寒意。“别说谎骗我,趁着我还把你当朋友。否则……”不用继续,黑刀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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