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 第70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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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决明愤怒的表情凝固住了,视野里只剩下那鲜红的血。血珠子断了线似的,一滴滴砸在地上的青石板上,碎成铜钱大的血渍子。百里决明忙奔过去,接住他无力站立的身子,掰开他的手看,满手都是血。

“你怎么了?”百里决明的声音在发飘,“裴真、裴真!”

怀里的人脸儿煞白,独染着血的唇瓣艳若桃李。裴真靠在他的胸怀,气若游丝地重复着一个字。百里决明贴耳听,他在说:“药。”

“什么药?”

百里决明一手半抱着他,一手搜他的兜。荷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找到一个小瓷瓶,里头就装了一个金黄色的小药丸儿。百里决明看着这药丸子,忽然想起来,裴真在穆家堡说他沉疴缠身,命不久矣,他要学百里决明服下老材香,成为鬼怪,同心爱的人长相厮守。

他那个时候还是师吾念,师吾念对百里决明来说是个半道儿上捡来的便宜儿子,名义上是父子,其实根本没多熟,百里决明虽然为他感到同情和可惜,却并不往心里去。

百里决明怎么会想到,师吾念就是裴真?他说的那个意中人,难道就是百里决明么?

“药……备好……”裴真艰难地开口,“若我撑不住,给我服下。”

“服你个头。”百里决明气极,“你以为当鬼怪很威风?”

活泼泼一个年轻儿郎,是生了什么病,成这般模样?百里决明心里头被谁扼住似的,疼得他喘不过气儿来。他把药丸收回荷包,将裴真扶起来拍他后背,让他把血都咳出来,免得噎住。然后将他打横抱起,路上抢了匹路人的马,飞奔回家。

一路疾奔,终于回到城郊府邸,一进门便往院子赶。鬼侍们早就回来歇着了,瞧见百里决明抱着自家郎君,没闹清楚这两人在干嘛,愣在原地好半晌。

“还愣着干嘛?”百里决明怒气冲冲,逮着初二问,“过来我问你话儿,他是什么病,平时吃什么药?”

初二看见裴真窝在百里决明怀里闭着眼,一张脸雪白,跟纸人儿似的,立时明白裴真是犯病了。初二不确定能告诉百里决明多少实情,结结巴巴道:“郎君小时候落下的旧疾,每回犯上来没别的法子,只能干熬。止疼的草药头先头吃了几年,现在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裴真是最讲究的人儿,什么时候都要整齐漂亮,现下疼得在百里决明怀里低低呻吟,精致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干熬?这得受多大罪?问鬼侍没用,百里决明将裴真送回屋。鬼侍们拥着他回房,他将裴真放在榻上,为他掖好被子。他让人打水来,将裴真嘴角的血迹擦干。

折腾了一会儿就已经晚上了,夜色像一块黑色的幕布从天心打下来,四下黑魆魆的。鬼侍们守在门口听吩咐,房里只留百里决明一个人看着。还没回家的时候裴真尚且能说句完整话儿,现如今是一句话都说不了了,他疼得神智恍惚,浑身上下冒冷汗。

请大夫也没用,裴真自己就是最好的大夫。他没法子,别人也不会有法子。

百里决明给他擦额上的薄汗,苦涩道:“我说你,你是不是怕我打你,所以弄出这样的戏码吓我?你看你这样儿,跟我徒弟来天葵似的。”

直到后半夜,裴真发了一身汗,才悠悠睡去。百里决明从房里退出来,问门口的鬼侍:“他到底什么病症,总有个名头吧?”

鬼侍们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了初一。初一无言半晌,道:“郎君少年时遭奸人暗害,经脉深处被度进**牛毛针。因着这根针,郎君时不时就要受针疾之痛。”

百里决明咬牙切齿,“谁这么狠毒,老子弄死他!”

“当年害过郎君的奸贼都被郎君惩治过了,前辈不必再追究。只是……”初一拧眉,“今次郎君吐血,乃是数年来头一遭,恐怕是那根牛毛针刺破了哪处经脉。”

针疾加剧,意味着裴真离大限又近了一些,鬼侍们都愁云惨淡。初二开口安抚:“郎君现下气息平缓,应该没有大碍,想必不是什么要紧的经脉。”

“你们主子到底是什么来历?”百里决明拧眉问,“银针入脉,什么人这么恨他,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待他?”

鬼侍们面面相觑,皆闭口不言。

初一拱手道:“百里前辈,郎君的事儿,您还是自己去问他吧。”

这些鬼侍个个嘴上上了锁似的,怎么撬都撬不开口。百里决明只好作罢,回房里看裴真,他睡得熟,安安静静,有些憔悴,像一朵蔫巴的白昙花。印象里的他从来是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何曾有过如此脆弱的时候?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能留着一根针呢?那针随着血行周转,迟早有一天会出大岔子。

百里决明问心域里的恶童:“你有法子没?”

“没有,我不会医术。”

“玛桑医方无数,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方子?”

“阴木寨里的经卷我读了个遍,”恶童说,“据我所知,没有。”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百里决明感到一阵可怖的绝望,密密沉沉的乌云笼罩了心头。裴真还那么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人生最好的时候,和寻微一样正值青春韶华。

恶童掀起眼皮子,忽然问:“百里决明,你是不是喜欢此人?”

“你在说什么玩意儿!”百里决明一下红了脸,“我怎么会喜欢他!”

“最好不是。”恶童抱着手臂,冷冷哼道,“老牛吃嫩草,还吃成断袖。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他奶奶的,迟早超度这小屁孩。百里决明恨恨地想。

转过眼,注视床上苍白的人儿。喜欢这个小骗子?百里决明就算变成猪也不会承认这件事。

然而注视半晌,仍是忍不住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挑了挑裴真长而翘的眼睫毛。

他的医术是怎么学来的?他的针技是怎么练出来的?难道就是因为那根藏在他体内的牛毛针么?裴真这个身份是假的,师吾念这个名字多半也不是真的,这小子嘴里十句话能有九句假。他从哪里来,父亲母亲是谁?在这世上可还有亲人?为何会有如此惨痛的遭遇?

百里决明心里有好多疑问,挤得他胸口涨涨的。

“臭小子,”百里决明咕哝着问,“你到底是谁啊?”

第101章 知我意(三)

作者有话说:初一:我只是个无辜的打工鬼。打工不易,请大家善待打工而且单身的可怜鬼。

明晃晃的日头挂上天心,薄薄的云层间或遮住日光,像糊了层绡纱的小灯笼。百里决明揉着眼睛醒过来,一抬头就对上一双黝黑幽深的眼眸。裴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拥着薄薄的衾被,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蛋子。被病痛折磨了一夜,好不容易缓过来,脸色白得几乎透明,熹微的日光打在床头,他好像要在那片光里消失不见。

百里决明见他醒了,一副恹恹的模样,一方面心疼,一方面又心慌。原本打算守到黎明就悄悄离开,却没想到不小心睡着了。现在岂不是让裴真发现他巴巴守了一夜么,他百里大爷的面子往哪儿搁?他握拳在唇下,压着嗓子咳嗽了一声,准备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一番。说什么好呢?就说他刚来,不小心打了个盹儿,绝对没有待这儿守夜!

正要开口,裴真在被子里转了个身,掉头朝墙躺着,重重地“哼”了一声。

百里决明懵了,“你哼唧什么?”

“前辈管我做什么?前头不是说恨我入骨么?还要将我关在地牢里,教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裴真用后脑勺对着他说话,“现如今我病痛缠身,也算是遂了您的心愿。前辈不如趁早去找那穆小娘子去,你二人双宿双飞,裴真在天之灵保佑你们白头到老。”

这说的是什么话儿!百里决明气得呕血,怒道:“你说的没错,现下看你病怏怏的,大爷我惩治你别人会说我恃强凌弱。等你好了,我定要把你关进地牢里,让你好好尝尝被人折磨的滋味儿。等爷成亲,大赦天下,再把你放出来,让你沾沾爷的喜气。”

裴真这回是真的被百里决明气着了,为他寻肉身,为他盗莲心,要金子给金子,要巷子给巷子,成日陀螺似的滴溜溜围着他转。百里决明倒好,故意拿话气他,嫌他死得不够快!裴真捂着嘴咳嗽起来,越咳越剧烈,整个身子筛糠似的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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