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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稀奇。
头一回见识到说话能把人说睡着的人,谢行俭不得不佩服高深。
有高深在,他好歹睡了几个安稳觉,待回到雁平时,他看上去还算个精神小伙。
九月上旬,地处南边的雁平县早晚凉爽,谢行俭心心念念着马上就能回家,因而后半夜就醒了,胡乱的披了件衣裳,就这样半眯着眼,懒散的倚靠在轿榻上等候下车。
马车是踩着东面旭日擢升时进的林水村。
鱼肚皮才光亮一点点,林水村的人已经开始驮着锄头出门下地干活了。
远远瞧见村口进来一辆马车,村民不约而同的停下手中的活计,纷纷凑到一块嘀咕。
“这回又是谁回村啊?不会是小宝秀才吧?”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瞪大眼,巴巴的看着马车,低声呦呵。
“有才娘,你可拉到吧!怎么可能是小宝秀才,前两天长义兄弟回来时可明明白白的说了,说小宝秀才在京城忙的脱不开身,不能回来送老族长一程咯。”
“要我说,小宝秀才这事做的不在理。”
有才娘撇嘴,“当年他们家分家时,如果不是老族长押着谢家老大爷拿出几吊银子给长义兄弟,他家能有银子盖房?老族长帮他家挣了这么大的便宜,如今倒好,老族长不行了,家有最有出息的儿子都不愿意回来送一送,呸,没良心。”
“有才娘,你不会说话就别说!”有人皱眉,走过来反唇相讥。
“就是,闭嘴吧你。”
坐在田埂上拔草的妇人搓了搓手,盯着进村的马车看了几眼,道:“要说老族长的恩情,长义兄弟他们一家早几年就还清了,现在还大老远从京城赶回来,算是有情有义的人了,有才娘,你当着大伙的面说小宝秀才没人情味,那你可要掂量掂量,你脚下踩的地还是小宝秀才出钱让老族长买的呢,没有小宝秀才,你有不要花银子的地种?”
有才娘闻言脸色不太好看,村长这时站出来补了一句:“年前朝廷下了旨意,说京城里头闹了一场挂田案,现在已经判了,从今年开始,但凡族里有功名的后生,只能将免除赋税的田地分给同族的人家进行挂田,这样看来,咱们族里只要有小宝在,各家以后的田税就会轻好多。”
“村长说的可是真的?”有才娘立马转哀成乐,欣喜的欢呼。
挂田减免赋税的事一下炸开了锅,周围的村民相拥围在村长身边,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
挂田的事关系到自家一年银子的进账,村民们自然上心这件事,因而谢行俭的马车打旁边经过时,都没几个人上前问候。
车轿内的高深蹙眉,替谢行俭打抱不平,厌恶道:“这帮人好没意思,简直就是草木愚夫,公子回不回来碍着她们什么事了!一听公子能给他们带来好处,一个个没羞没躁的又开始说公子的好话,两幅面孔的人太恶心了,真心替公子觉得不值。”
“不值的什么?”
谢行俭斜躺在轿榻上,冷冷道:“人前人后,大家不都这样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早就习惯了,但这些村民算好的了,只会嘴上说说,不像京城里的人,直接动手阴你。”
“公子受委屈了。”高深闷闷道,“给他们好处,还讨不到半句好话。”
“这才哪跟哪啊~”
谢行俭起身将下巴抵在车窗上,目不转睛的欣赏窗外的风景,十分有耐心的道:“像挂田这样的事,是我自愿拿出来给族人用的,谈不上委屈不委屈。他们虽然嘴臭了些,但芯子其实不坏,我不怕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我怕的是那种口有蜜,腹有剑的小人。”
“公子就不担心村里人也……”高深很认真的问。
比方说有才娘,这种贪小便宜的妇人,指不定哪一天就在背后捅他家公子一刀。
“他们不敢,也不会。”谢行俭俊眉轻扬,笃定道。
高深听着一头雾水,谢行俭见马车越来越靠近自己的家门,遂敛起笑容,淡淡道:“他们是林水村的人,祖祖辈辈的根都在这,得罪我这个摇钱树不划算,即便有几颗老鼠屎暗中作祟,怕是事情还没怎么样呢,自有族里的老人替我收拾他们。”
这就是古代族群而居的好处。
说完,不等高深领悟,谢行俭就掀起车帘,招呼车夫停车,随后一跃而下跑开。
迎着晨光,谢行俭轻轻叩响自家祖宅大门,几声后,屋子里传出丫鬟秋云的声音。
“老爷?”秋云打开门后瞠目,抬高声音冲里头喊老爷回来了。
谢行俭大步进屋,在爹娘震惊的目光下,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回来的原因。
谢长义披着外套,沉声道:“吃早饭没?没吃就赶紧吃两口,咱们一会就要去老族长家。”
谢行俭摇头说不饿,又问老族长现在情况如何,他回来的算不算晚。
“赶上趟了。”谢行孝抹眼泪道:“昨天夜里,我瞧着老族长似乎回光返照,眼瞅着胃口好了些,还拎着大伙说了半天的话,眼下看来,怕是油尽灯枯,快熬不住了。”
“我去看看。”谢行俭心头冰凉,将装有诰命的物什交给他娘,沉声道:“这里头是皇上赏给娘和棠笙的诰命,本该由儿子亲自帮娘佩戴珠冠,可是老族长那等不及,儿子就先过去了。”
“赶紧去吧,诰命的事,娘不着急。”王氏红了眼眶,不知是哭老族长还是哭姗姗来迟的诰命。
这边,谢行俭疾奔往老族长家去,还没靠近,远远就听到里头有人在哭,一进门,一口硕大的香炉堵在门口,正烧着黄纸,旁边还跪着两个身穿丧服,不停抽泣抽噎的小孩。
应该是老族长的曾孙子。
屋檐下挂着白色灯笼,将敞开的灵堂渲染着凄惨渗人。
“老族长……已经去了么?”谢行俭喘了口气,面色发青,说话时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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