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算,韦彧已回到北齐近半载,与数年前她同时肩负军务及虎牢宗主、不时还需打理府中事宜的岁月相比,如今她虽失了自由之身,可除了偶尔打理这些年记录府中支出的帐本、逗弄肖府中仅存的两名幼苗之馀,间暇时间皆随心所欲,过足了她幼时一心渴望的安生日子。
此时,她慵懒地倚在偌大厢房中显得十分突兀的贵妃椅上,身下铺上先王御赐的玉蝉真丝被,敞开的画册稳妥地掩于面容上,遮去了晒人的日光,假寐着。
「能思过思得像将军这般处之泰然,委实不容易。」一股轻扬悦耳的嗓音凉凉地讽刺道。
「太使若欣羡,大可犯个欺君大罪。」韦彧拿下画册,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领,翻身坐正,拿起茶几上的桂花香糕,咬了口,慵懒地笑道:「以王上对常太使器重,定捨不得要您一命的。」
「伶牙俐嘴的ㄚ头。」常乐斜瞥了眼韦彧,对比当年神清气爽百倍不止的肖筠无奈一笑,放心道:「昨夜王上见过杨碇后果然向李瀧道出当年你与元镜的意思,别的不提,太子党欲弹劾你的那群文官今晨果然都及时收了口。」
韦彧欲添茶的手一顿,没露出半丝意外之色,垂眸沉吟:「是吗?」
接过韦彧递来的茶水,常乐熟门熟路地摊上一旁的贵妃椅上,低叹:「不过咱让人潜入东宫复抄出来那份参你的奏书写得太鉅细靡遗,要是不知晓,我还以为那些小道消息是你自个放出去的。」
韦彧瞥了常乐一眼,挑眉不语。
常乐顿时脑子一白,俐落地跳起,一把抓住韦彧的衣领,质问:「你什么意思?那些消息真是你自个放出去的?要是那奏书真到了戎王手上,就是戎王有心护你,你也必死无疑的。」
「要是不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会为了此封奏书而死,又如何能引出躲在李瀧羽翼下的杨碇?」韦彧轻轻一笑,似已完成多年宿愿那般平静,叫人疼到心坎里。
常乐低问:「你就这么不怕死?」
「常乐。」韦彧轻唤,自嘲地开口:「我是想活,想活下去到都快发疯了。」
眾人皆道肖筠是肖家歷代最为冷淡沉稳的家主,却不曾想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会哭会疼,也有自己想要得快发疯却不得之的事物。
常乐双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像洩了气的皮球摊回贵妃椅上。
「若非你在早已安插人手在太子一党中,我怎么也猜不到李瀧到了这般田地仍不愿放过你,竟与眾臣联手弹劾你男扮女装,为大隋所用一事。」常乐沉重地叹气,端详一圈此刻自顾自品茗的韦彧,跟前之人静如止水的褐眸一贯透出几分薄凉,脑中浮现韦彧过往战时佈阵的縝密,她心中顿时明瞭了几分,问:「你早猜到李瀧知晓真相后会如此?」
韦彧不发一语地拾起椅上的画册,目光流转,眉间揉着当年昭显将军独霸北方的英气,挺拔身姿八风不动,举手投足尽是歷代忠臣之后的坚毅。
「他要的是濂王府倒台。」静默了半晌,韦彧红唇微动,口吻平常得好似在谈论今日的天气般。「如此,他大不会这般艰辛地将我从大隋押回北齐后,轻易地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