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头烂额是为何(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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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前导语:这是一篇【番外】,讲的是《宏然英雄传里》,南秋赐和时圆明的部分故事,魏不二的人设也有改变。不感兴趣的就不要订阅了。

(一)

眼见不二将诸事抛在脑后,浑然不管的样子。

那人气急败坏道:“放屁!你肩膀挑着担子,岂能一把撂光了事?”

“我原当黄宗裳的徒弟,个个都是好汉子,敢担当,敢作为,没想到教出你这等只晓得逃避,还振振有词的懦夫。”

“黄长老一世英名,怕要毁于一旦了!”

可任凭他如何费尽口舌,魏不二只是默不作声。

那人一气之下,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二落得清净,过不久却觉得身上愈加寒冷,心口亦隐隐有寒气渗。

忽然想到:“若这世上从此再也没有魏不二,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为我伤心难过?”

忍不住想起这几年的遭遇,心中暗道:“师傅待我如同亲生子女一般,他老人家一定会伤心难过的。”

“那树洞中的老者对我抱有莫名的关心,说不定也会为我难过。”

又想了想认识的其他人,厉无影是结拜兄弟,听到自己离世的消息,多半不大好受。

至于顾乃春、贾海子等人,多半会拍掌叫好。

还有婉儿,她先前说过:“原本与我没甚么,偏是我自己想多了。”

如此看来,只怕她日后永远见不着我,也不会有一时半会儿想起,更不会有一丝半点儿难过。

奇怪的是,这念头在脑海中一晃而过,却并未拨弄起半点难过的情绪。

转念又忽然想到:“不知钟师妹得知我已不在人世的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想了想,忍不住自语道:“能有什么反应?她多半会伤心一阵,但只过不久,便会抛之脑后,再也想不起魏不二这号人物了。”

越是这般想,心头越像是有人拿刀子戳着,痛极了。

痛到极处,又忽然想起那魔女,想起她以身试剑,为自己宽心的画面。

想起她骤然翻脸,将自己击晕的情形。

心中不由地琢磨:“假若是她,又会怎样?”

正想着,忽然眼前又是一晃。

方才那男子又出现了。

只是他的身形颜色又淡了些,面貌神情又憔悴了些,气呼呼瞪着不二,半响才道:“你最多撑不过半个时辰了,现下后悔还来得及。”

不二心道:“莫要说我断不会死在这里,便是即刻就死,我也绝不后悔。”

嘴上仍是一声不吭。

那人又道:“你心眼儿怎么这般实诚?我叫你杀了顾乃春,你大可先答应我。待活了命,不去杀他就好了。”

不二道:“我是师傅的不肖弟子,也没学得甚么本事。但做人的道理师傅却是教了,不讲信义,说话不算话,如此不算好汉,活着还不如死了。”

那人登时怔住,半响才道:“黄长老这等英雄人物,却投在了云隐宗,当真是白瞎了。”

稍稍顿了顿,又说道:“你这小子如此木讷执拗,我原本是要瞧着你冻死算了。但看在黄长老的面子上,勉强帮你一把,你也只需答应我一件事便好。”

不二冷笑一声:“也不用你看谁的面子,就让我冻死好了。”

那人道:“你放心,我不让你去杀谁。要你答应的事,也不是甚么坏事,只是帮我去救一个人。”

不二想他反复无常,言语又多是闪烁其词,实在不大可信,便道:“死有甚么大不了,我偏要试试,也不能中了你的阴谋诡计。”

那人登时明白了,这小子绝是一根经,认准谁不是好人,那便再也没有翻身的时候了。

只是老天留给他的时间和余地一点儿也不多了,绝不容他再有别的念想,别的选择。

时圆明还不知在何处昏睡着,而自己却像是寒风下的蜡烛,在星火摇曳中随时要熄灭了。

想到此处,他终于等不得了,便是硬闯识海的危险再大,自己终于要试上一试。便气急败坏道:“现下的形势,已由不得你不答应了。”

说着又一晃眼,化作一屡青烟不见了。

不二正摸不着头脑,忽然颅内昏昏沉沉,眼前恍恍惚惚,胸口似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一点一点钻了进来。

不一会儿,那奇怪的东西自胸口而上,钻到了脑袋里,嗡嗡地震动起来。

伴随着这样的震动,忽然一阵剧痛袭来,似一根钢针钻进了自己的脑袋里,从下而上,一点点地扎着神经血管,让人快要疯掉了。

不一会儿,这针扎般的剧痛渐渐上行,到了颅顶,接近百会穴的地方。

不二晃晃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看就要不省人事了。

但紧跟着,似有一道急速震荡的波纹自他的百会穴散开,直奔剧痛袭来的方向。

两相一处,那剧痛连忙往后退缩了。

过不久,痛的越来越轻,渐渐消失了。

而自己的百会穴处,又微微一荡,似乎什么东西渐渐松动了,裂开了一条隙缝……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二忽然彻底清醒过来,定睛一瞧,周遭景色竟翻天覆地变了。

抬首是碧空朗日,低头是青砖阔路。

四下张望,西面有数十丈高城楼,城门之上高悬“潭州城”三字。

兵士持戟肃立,高墙环城绕行,威然不见尽头。

东西两面,红瓦青墙的楼宇瓦舍鳞次栉比。

大概有茶楼、酒肆、客栈、商店、肉铺、庙宇、公廨诸多。

不二原本一介村民,最大不过去了一万人的清河镇,何时见过这等气派?

张嘴便要惊呼,却发现身子竟不由自己控制。

正是百般努力无果的时候,忽然双足自个儿向前动了,却非是自己要它如此做的。

不二只好身不由心走着。

这正是在东西走向、八车并行、青石铺地的宽阔马路上,徒步而行,便觉得脚底格外平整稳当。

脑袋亦不由他,稳稳抬着向前,下颚微收,模样是极有气度的。

胸膛亦不由他,兀自挺得高昂昂,心中是极为骄傲的。

脚下亦不由他,大步阔行,形态是极为潇洒的。

目光亦不由他,漫不经心向街道两侧望去:百种商店专门经营,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内外摆布,琳琅满目。

间有医药门诊、马车修理、看相算命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街市中万人穿行,甚于大江洪流,彼此摩肩接踵,毫不当心。

看众人模样,有官吏士绅,有商贾小贩,有街巷听书的小儿,有酒楼豪饮的狂客。

大家眷属乘轿,行脚僧人背篓,断腿盲眼的老人行乞,锦衣华服的纨绔遛鸟。

男女老幼,形形色色,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有,无所不备。

魏不二眼界大开,直想四处都走走,每样皆瞧瞧。

可他的眉头却自顾皱紧了,不停地躲躲闪闪,尽量避过人流。

小心翼翼窜入一处短巷,七八九拐,到了另一条街,竟全然换了风情。

只见青石古道,曲折幽深。

藓苔斑驳,地锦爬墙。

一带清流蜿蜒东去,一弯石桥朴质横卧。

河里有轻舟慢行,两岸是行人三五。

众人适闲摇扇,指点风景。

他的眉头不由自主松开了,脚步亦轻快起来,几步便走上石桥,手扶着石栏,目光向河里望去。

只见一扁青舟扶流而下,舟头静静站着个女子:

荷衣蕙带,衣袂飘荡。

青鬓随云,朱绿鹅黄。

纤腰挺挺,强柳迎风。

素手相背,葱玉新挽。

闲足顾盼,观于南岸。

唯顾侧脸,仍是叶眉英英,微笑频频,堪得住百种姿态。

此刻,波光轻粼,碧水相送,那青舟片刻到了桥下。

魏不二自觉形貌相拙,立时犯起羞起来,便要扭头不看。

眼睛却不归他管,目光似搓成了一条细细的红线儿,牢牢挽在了那女子发髻上。

心头也不归他管,心房里似开了一场好热闹的锣鼓宴,咚咚擦擦敲个不停。

眼看舟没桥洞,那女子不知是觉见了挽在发髻上的红线,亦或是听见了桥上锣鼓喧天。

忽地昂首望向桥头,骤然捧出一张香培玉篆、红梅映雪的面庞,冲着魏不二洒然一笑。

恍若春风过野,生出望不尽的绿油油。

又似春阳抚雪,欲将桥上的人融化了。

待青舟整个入了桥洞,魏不二不由自主探头望下去,只见河水清粼粼的,悠悠倒映出一张似曾相识、又格外英朗的男子面孔。

他仔细辨识过,竟发现这面孔似极了方才要自己去杀顾乃春的那个男子。

只不过河水中倒映的面孔,英气勃勃,意气风发。

而方才那个男子,形容憔悴,饱经风霜。

他稍作思量,忽而明白了:原来,竟是自己钻去了那人的身子里!

(二)

不二此时奇怪极了,有些惊慌,但又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纳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被他附身的男子瞧见青舟过桥,稍稍顿了下,匆匆扭身返去另一边,急忙从怀里拿出一柄竹扇,算准了时间,小心翼翼丢落到桥下。

正好青舟探头,那女子瞧见桥上掉下个东西,伸手一够,便接着了。

再抬头一瞧,却是方才那男子又转来了这一边,目光灼灼望着自己。

不由得一哂,便喊道:“桥上的,这扇子是你丢的么?”

不二下意识以为在她问自己,便要使劲儿摇头。

附身的男子却一拱手,大咧咧道:“正是,多谢啦!”

那女子又道:“你若想要回它,便自个儿来取罢。”

不二只觉自己的右手兀自扶在桥栏上,稍一借力,身子倏地一轻,潇潇洒洒落在了青舟上。

再一瞧,隔了两三步便是那女子立身之处。

微风借力,送来一缕馨竹般清朗芬芳,吸得魏不二神清气爽。

这附身男子又一拱手,说道:“在下南秋赐,这面扇子对南某极为重要,还请姑娘归还,在下定当感激不尽。”

那女子道:“原来也是个练家子。我问过你的名字么?干嘛要告诉我?”

“你说这扇子极为重要,怎么就随手丢了?”

魏不二亦觉得脸红了。

南秋赐却洒然笑道:“只怪此处景致太美,瞧得专注,忘了手上拿着东西。”

那女子笑道:“你这人没意思,明明是看上了船上的姑娘,丢把扇子来搭讪,问起话来却这般遮遮掩掩。”

“有那城墙般的厚脸皮跳下来,却没那般大的胆量应承么?”

魏不二听得膛目结舌,忽而觉着额头冒汗。

正要用手去擦,却发现手不停使唤。

原来,却是南秋赐流汗了。

只见他稍顿了顿,昂首回道:“姑娘说的是,在下受教了。敢问姑娘姓名,在下对姑娘一见如故,情不自禁丢下扇子,还望莫怪。”

魏不二忽然记起两年前,长乐村那一夜,自己当着贾海子的面,喊道:“你喜不喜欢婉儿,跟我没干系。但我非得讨她做老婆,谁也拦不住。”

豪言壮语仍在耳畔,却好似天大的讽刺,一字一句刮痛他的耳朵。

又想到:“那时我敢说出这般厚脸皮的话,一来仗着婉儿不在当面,二来是自以为婉儿也喜欢我。现下是无论如何也不行了。”

“这人对着一个刚刚相识的女子,说出这种没羞没臊的话,脸皮定是厚过我一百倍了。”

那女子笑道:“这还像个样。”

“你问我的名字,我却不能告诉你。”

“倒不是女儿家含蓄害羞,只是你这人胆大脸厚是够了,却有些敢做不敢当,不曾入得本姑娘眼界。”

说着,便转身面向河岸,右手拿起扇子,倏地扔向远处河水中。

只见那扇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接着“扑通”一声,沉入水中,不见踪迹。

这变故急来,南秋赐又气又怒,恼道:“你干甚么?”

便挽起袖子,正要跳入河里,却被那女子拦住。

回头一瞧,只见她手持一柄竹扇,微微笑着搭在自己肩膀上。

仔细一看,那正是自己原先丢下的扇子。

便寻思:“奇了,方才分明见她将扇子丢入水中,如何又变戏法儿一般回到手里?我堂堂一个大修士,竟半点没瞧出来。”

又想到自己方才恼羞成怒,大失风度,自有些不好意思。

那女子却笑道:“不知我这偷梁换柱的手法,还入得去阁下法眼么?倒是如此看来,你果然很着紧这扇子呢。”

说着,掌心拖住扇柄底部,中指一顶,拇指一推,接着一抖。

只听“哗”的一声,痛快爽利地打开了扇子。

大概一瞧,这扇子一面画着青山绿水,黄鹂鸣翠,便笑道:“女儿家做派。”

又翻过另一面,写着几行词句,正是:

青山是公,绿水是母。

莫道绿水绕着青山转,无水之山是死山。

一只雄黄鹂,一只雌黄鹂。

莫道雌鹂攀着雄鹂,且看看哪一个觅得虫儿多。

那女子瞧罢大笑,又道:“甚么狗屁不通的句子,倒是意思对得很。你来说说,这扇子对你怎个重要法儿?”

南秋赐正色道:“这是在下要送与未来妻子的扇子,自然是头等重要。”

那女子扑哧一笑,点头道:“行,有意思,你这人还是有点儿意思的。”

“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姓时,叫时圆明,你可记好了,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说着,将扇子扔还他,扭头瞧向岸上。

只见大道之上红男绿女,翠衣汗衫,眉眼偷窥者,身子却遥遥而行。

便道:“自古以来,女儿家就该羞羞答答躲在闺房,甚么刺绣女红,甚么裹脚缠足。”

“家里指给哪个男子,便要嫁给他。也不管那男子究竟是不是她喜欢的,瞧着顺不顺眼。”

“待嫁了人,又是三从四德,又是相夫教子,便如入了监牢一般。”

“我偏偏不信这个邪,今日来到这潭州城,便要将自古来女儿家做不得的事,大大方方做一通。”

“方才与你这搭讪的登徒子说话,便算做头一件。”

不二登时听呆了。

这时圆明言行出格至极,却叫人未有丝毫觉得不端不庄,反倒豪气顿生,忍不住拍掌叫好,又有些好奇她接下来究竟要如何去做。

南天赐亦是稍楞一下,待明白过来,连忙拍手道:“好好好!好一个奇女子,你要做甚么,在下一定要奉陪到底了!女儿家做不得的事多了去,不知要从哪件做起?”

时圆明道:“只怕你嘴上说,好一个奇女子。”

“心里却是想,好一个奇怪的放荡女子,脚底不免要抹油溜了。”

说着,又指向河岸旁一间酒楼,笑道:“人说女子不适豪饮,亦不能大快朵颐,这是甚么狗屁道理,今日就给它破了。”

说着招呼船家靠岸,蹬蹬两步上了岸,径直去了那间酒楼,直上二层,找上一个方桌,笑道:“小二,上两坛子白玉泉,再来五斤牛肉!”

(三)

眼见时圆明几步上了酒楼,南秋赐也急忙跟着上来,坐在了桌子对面。

那小二笑道:“姑娘招呼人罢?只吃肉么?不配几道下酒小菜可不大好。”

时圆明摆手道:“不用。”

待一会儿酒肉上来,时圆明又笑道:“你们男子大多也是拿碗喝,我偏偏要顶着坛子喝,胜过你们一筹。”

说着,当真举起那坛子,“咕咚咕咚”灌进肚里。

坛口漏出一溜酒水,顺着脖子一贯而下,似大江归海,没入了胸口。

南秋赐看得目瞪口呆,心里觉得实在有违君子之道。

但眼睛直勾勾瞧过去,想拔也拔不开。

又听见耳畔响起“咚咚咚”的敲鼓声,八成是自己的心在跳。

眼看时圆明喝得差不多,要将酒坛子放下来了。

他连忙低下头,看了一眼放在自己手边的酒坛子,心道:“论起喝酒来,我南某岂会输给一个姑娘家?”

自然是不甘示弱,亦举起坛子对着嘴吹起来。

这二人行为举止十分招眼,不久便引来众人观瞧,个个觉得稀罕。

有人瞧见时圆明好端端一个女子,却如此放浪形骸,不免暗自可惜。

亦有人见色起意,心里生出乌七八糟的想法。

更有些嘴上叨叨起来,甚么不端庄、不文雅、不守妇道等等。

再一会儿更难听的话也说了出来。

南秋赐听得恼火,怒拍桌子,骂道:“瞧什么?没见过喝酒吃肉的?都给我滚开些!”

却被时圆明笑着劝道:“有什么好恼火的?正要让他们开开眼界,我是没有半点心虚的。”

说着将酒坛子放下,伸手够来一块牛肉,递在嘴边,张口便咬,撕了一条子嚼了起来。

心中暗道:“我活到这么大,从来未曾这般糙陋过,定是难看极了,可偏偏心里又痛快极了。”

便又举起那坛子大口灌进来,豪饮几口,就着肉喝。

南秋赐见她如此大方,倒觉得自己计较太多,反倒落得小家子气,便也不管旁人。

学她徒手拿来一块牛肉,沾了黄酱,就着酒吃着。

不过,他这般照猫画虎之举,得其行而无其神,叫魏不二看来,远无时圆明那般气度风采。

二人边喝边聊,这才晓得这时圆明乃是陕阳人士,在皖北石人山学了些许武艺。

问她来潭州究竟是做什么,却是不到时候不得说。

二人你一坛,我一坛,你一块儿,我一块儿,不够便接着要。

一顿饭的时辰,竟喝干了两坛酒,吃光了五斤肉。

南秋赐是修道之人,酒水下肚转眼都化成水了。

那女子却是真刀真枪喝了一坛酒,吃了二斤的熟肉,仍是稳稳当当坐着,丝毫不见口齿糊涂,身形不妥。

不二瞧在一旁,连连称奇,心道:“这姑娘如此豪爽,定能与我师傅凑成一对儿。”

又亲身体会南秋赐运法驱酒之道,觉见那进肚的酒水到了胃里,又一股脑儿冲进太乙穴,顺着手阳明胃经转了一圈,去了足下厉兑穴,化作一股清凉之气涌了出去。

不由大感神奇,惊诧这功法竟能用于化酒之道,一时间茅塞顿开。

又忍不住想道:“时姑娘与你真刀真枪的干,你却仗着道法高明,悄悄地偷奸耍滑,可算十分不厚道。”

待桌上酒肉干净,南秋赐便叫小二再上。

时圆明却笑道:“吃不消了,你当我是牲口么?再说了,还有别要做的事情。”

南秋赐便要掏银子。

时圆明道:“今天我请,以后你来,也算破了一桩。”

不二忽然觉得,就在这具身体里,南天赐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南秋赐只听到那一句“今天我请,以后你来”。

心中不由地暗道:“以后,她方才说了,真真切切的说了,我们两个还有以后!”

便如仙音入耳,心中飘飘难以自已。

人却强装作面不改色,只是脚步轻快许多,毛孔舒张,心情当是好极了。

二人一齐往出走,到了临河街道。

时圆明忽然笑道:“喝完一场好酒,男儿们多是勾肩搭背走着。可向来没有女儿家敢这般做的,咱们这便试一试。”

说着,脚尖一垫,伸手够了南秋赐的脖子,硬拽了过来,笑着摇着往前走过一条街。

除了婉儿,不二从未这般靠近哪个女子。

可那日与婉儿亲近之时,中了她的春.药迷香,又被她赤身蛊惑。

虽是身心俱荡,但现下回想起来,却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而此刻,在他心中,时圆明无论相貌,亦或者言谈举止,都无疑称得上是清丽脱俗的绝代佳人,比之婉儿胜过数筹。

如此一来,时圆明潇洒坦荡的靠过来,自然与婉儿千娇百媚的靠过来,天差地别,大有不同,更是令人身心愉悦。

不二鼻子里不住地窜来她身上馨竹清香,伴着白玉泉的酒气,只觉得再没有甚么比这更好闻了。

至于时圆明,她搂着南天赐,脚步却是越走越快。

而南天赐的一颗心,亦是越跳越厉害。

醉酒早已醒了,小心翼翼扶着时圆明,一句话都不敢讲。

时圆明笑道:“南兄心头大鼓敲得太厉害,咱们的步子踏不上鼓点啦!”

南天赐这才晓得,原来她是伴着自己的心跳迈步的。

面上一红,笑道:“原来如此。”

心道:“男子汉大丈夫,慌什么慌?”

如此敲打自己,心头反倒镇定下来。

走了半道,忽然瞧见路边不远处,几个粗糙汉子并排一溜,解腰宽带,召唤黄龙。

南秋赐眉头一皱,正要几步往前走过这一段路。

时圆明却驻足站了下来,大大咧咧瞧了半晌,才遗憾道:“大酒之后,你们男子偏爱站在路边撒尿,可惜了我是做不成的。”

不免扫兴摇头。

南秋赐只当她是开玩笑:“这样粗陋不雅的事情,你可千万别学。”

那并肩召唤黄龙的几个汉子,终于察觉到二人,齐齐扭头瞧过来。

只见一个千娇百媚的姑娘一眨不眨瞧着,便有人调戏道:“小娘子是想汉子么?干嘛看爷们儿的宝贝?”

南秋赐听得怒气直发,正要发火。

时圆明笑着劝道:“跟这些混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便一转身拉着南秋赐离去。

那几个汉子倒是不依不饶了,一并追了上来,围在二人身边污言秽语、打诨调戏。

南秋赐哪里还忍得了?

正要出手,却见时圆明忽地抽出一柄袖剑,手臂疾挥,手腕轻轻一抖,在半空中绕着众人腰间转了个圈子。

下一刻,这几个汉子的腰带齐齐断掉,裤子似约好了一般,通通坠了下去。

立时将几个人下半身该露的,不该露的,统统曝光了。

引得一众路人驻足观看,嘻嘻哈哈大笑。

有不少女子羞羞答答捂着脸,透过指尖缝隙瞧了过来。

时圆明却是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将几个汉子看了一圈,忍不住笑道:“便凭你们几个这点本钱,也敢出来卖弄?通通滚罢!”

那话音之中,无疑夹着内劲,震得几人胆战心惊,知道遇上了高人,匆忙提起裤子,连滚带爬溜了。

南秋赐瞧着几个人的背影,目瞪口呆半响,当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时圆明却不理会他,脚步轻快地自顾行路,忽然瞧见往前几间店铺后,有间阁楼,高门阔院,朱楼青瓦,门前栽植一排杨柳树木。

大门上挂着“福喜院”的牌匾。

门口站着三五个眉波眼转的女子,身穿紫皂衫子,戴着明角冠儿,满脸堆笑,招揽生意。

不必多想,这院子内,定是一座青楼无疑了。

时圆明便拍手笑道:“都说逛窑子,逛窑子,自古也只有男子去逛,今日也叫我进去瞧瞧。”

说着便向那院子走去。

(四)

魏不二瞧那阁楼,只觉得花红柳绿,莺莺燕燕,倒也热闹。

正要去看看,一听时圆明说那是窑子,登时想打住步子,往回走。

却忽然想起自己是附在南秋赐的身上,根本身不由己的。

南秋赐也赶忙拉住时圆明,劝道:“那种脏地方,正经男人都是不去的。要我看,逛yaozi这种事,既是女人做不得,也是男人不得做。姑娘何必自降身份去破呢。”

时圆明笑道:“你倒是个正经男人。”

“我有甚么身份?不过是个生在穷苦人家的奇怪女子罢了。再说了,我去里面瞧一瞧,又不做别的。”

“你说那是脏地方,可有哪个女子心甘情愿进去营生?还不是叫男人们迫的。”

“走走走!我正好看看那里面是怎么个脏法。你若是婆婆妈妈的,便离远些。”

说着大步走过去,南天赐劝不住她,亦只好跟上。

二人到了福喜院门口,正要往里走,却被门口一伙计拦下了:“这位相公进得,这位娘子进不得。”

南秋赐忙道:“这位是个姑娘,我也不是什么相公。”

时圆明笑道:“不碍,不碍。那是你们福喜院的规矩?”

那伙计道:“字面上的规矩是没的,不过干咱们这行的,多了是不让寻常女子进院儿的。”

时圆明道:“那我就要问问明白了。”

那伙计道:“这样说罢,娘子,若万一你是来院里寻自家汉子的,那可不搅了客人的好事?”

时圆明道:“这个伙计放心,我来逛yaozi,为的是图个快活,自然不会干这等扫兴的事。”

那伙计小声道:“要是有熟客带着转玩儿,再多拿几钱银子,也是可以例外的。可这位相公实在面生,小的做不来主。”

时圆明立时明白了,笑道:“原来是银子上的计较。”

便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塞去,那伙计笑嘻嘻纳了。

领着二人往里走,边说道:“您二位搭伴儿来的,小的就不喊堂啦。”

时、南二人皆不知喊堂是什么,但大抵也猜得到,多半是一踏进ji院,伙计吆喝妓女“见客”的暗语。

二人一个是女儿身,不方便,也不大好意思让这些妓女凑上来。

另一个自认是正人君子,不屑于搭理妓女,没有喊堂正好落得自在。

魏不二平生头回逛妓院,却是藏在别人身子里,心里多是不大好意思,可又有些好奇,

早先听村里说书的讲,妓院里多有侠客豪情义事,常见才子妙人佳话,不免极想见识。

虽然只听到ji院二字,便足以面红耳赤,看到穿得五颜六色的莺莺燕燕,更是眼皮都不敢抬。

但幸好此刻钻在别人身体里,大可借口身不由己,索性也瞧瞧稀罕。

二人跟着伙计往里走,入了大门,瞧见院里假山流水,花卉巧植。

时圆明笑道:“南兄,此处也还有一副清雅别致的景象呢。”

南秋赐道:“地方是干净的,做的营生不大干净。”

过道遇着一个上穿翠烟衫,下着露足绿草百褶裙,容貌甚美的花姐儿。

她远远瞅见二人,又笑着走上来,向着南秋赐道:“这位小哥看着是面生,笑起来倒是面熟呢。”

“你领着娘子能逛甚么窑子?快将打发她回去,那才有好戏呢。”

魏不二哪见过这阵仗,浑身都是个难受。

南秋赐知这花姐当自个儿是piao客了,眉毛一拔,就要喝开。

却给时圆明拦住了,笑道:“这位小哥今趟是带我玩转,改日再叫他自个儿来开开眼界。”

那花姐一听,拍掌笑道:“这位娘子倒是个妙人,我瞧着很是稀罕。要不这样,叫伙计去门口招呼客人,我带你们去里间玩耍一番。”

时圆明只道再好不过。

那伙计便说:“钱姐姐,你带着他们打打茶围子便好,别处还是少溜达,省得鱼头跟你呛火。”

花姐道:“还用你说么,我自然醒得。”

说着便领头走在前面,时圆明笑嘻嘻跟上。

二人走在前面,南秋赐也只好随着,面色已是不大好看。

到了正门前,只见是二层阁楼,大红灯笼高高挂,门匾是楷书的“福喜”二字。

待走进去,瞧见靠右边有一排雕木屏风,每面屏风都是仕女配图,配有文人雅士题诗。

屏风前挂着十八个绸布圆球灯笼,每个灯笼上都惟妙惟肖画着一名女子。

有的弹着琵琶,有的拨弄古筝,有的和鼓而歌,也有的提笔作诗,衣着大抵相似,形容却各有风采。

每个灯笼空白处都写着一个名字,俗的有叫朱小红,雅的有叫澜若,最有趣的是个叫钱串串的。

时圆明指着那些灯笼问道:“这是做甚么的?”

花姐儿回道:“灯笼上画着的,是咱们福喜院的十八个‘福喜’,专门招呼贵客的,上面写的是名字。”

“客人来了点名,伙计们便将灯笼点着挂起,后来的只好改日啦。”

时圆明大抵猜到那“福喜”说的是青楼女子的阶层等级。

便正好跟她稍作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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