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待人宽厚,果然是极有容人雅量的。」江烟柳笑了:「只是这瓶花倒是可惜了。」
香词一笑:「如何可惜,倒要请江老闆赐教。」
「现在正是初春时节花团锦簇,妹妹只看那海棠鲜妍、山茶明媚、樱花烂漫、牡丹富丽,各各争奇斗艳何等热闹,这里却只独供一枝梅花,瓷瓶岂不是太也寂寞?」江烟柳笑道:「与其辜负风流让名瓶空虚,倒不如广纳群芳充实家宅,岂非更能相得益彰,妹妹以为如何?」
香词定定看着江烟柳,只能一叹,却不是为了自己:「春花盛放难管难收,的确令人眼花繚乱目不暇给。但无论群芳如何争妍斗丽,绚烂过后也就到了尽处。江老闆,春日再好终究是留不住的,留春不住便可缓缓归矣,又何必多加强求呢。」
江烟柳微微色变,勉强笑道:「我这说的是供瓶,妹妹却说到哪儿去了呢?」
香词悠然道:「我这说的也是供瓶,江老闆又想到何处去了?江老闆适才说各花争妍方觉热闹,我却觉得群芳落尽后依旧无计留春,既如此,倒不如一瓶一花相终始,互不辜负更无遗憾。江老闆喜欢百花斗艳,我却独爱疏朗清明,所以才供这梅花的。」
「妹妹供这梅花原来还有讲究?」江烟柳扬眉一笑:「愿闻其详。」
「梅花本就是寂寞之物,自开自落,无意枝头争春,一任群芳相妒。我随手折得一枝插入瓶中,爱的就是梅花这天然不加雕饰的心性,简洁清雅,别有暗香,愈看愈是得趣,愈看愈是有味。这瓷瓶日日与梅花相对,想来也当如我一般不至于腻烦。江老闆以为然否?」
「妹妹好伶俐的口齿,」江烟柳笑了:「依你说这瓷瓶和梅花朝夕相对也不会觉得腻烦,但梅花原本自然的天性却也就此限缩在这瓷瓶中了,梅花难道不觉委曲么?」
「这瓶中只有一枝梅花,所以梅的枝枒得以充份伸展,花朵得以完全绽放,这瓷瓶也只肯容这枝梅花。」香词坚定望着江烟柳:「所以梅花不会觉得委屈。」
「妹妹果然识见不俗,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江烟柳眼睛转了转,嘴角漾出一个舒缓的微笑:「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花开花落,一任清风——也就是妹妹这样的人物堪比梅花啊。」
「江老闆过誉了,」香词淡淡一笑:「江老闆才真是国色天香,花开时节动京城的人物。」
「拿我来比牡丹么,这可不敢当。」江烟柳笑得娇媚:「你的眼光是好的,他的眼光也是好的,得妻如你,他可以一生无憾。」
「原来江老闆今日是特来考校我的?」
「每回我上门拜客,都能把当家主母斗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江烟柳笑吟吟道:「今日来会妹妹真可说是意外之喜,妹妹不知道,我很久没有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香词失笑:「江老闆觉得我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妹妹一直没受我挑衅也没被我激怒,还能俟机反将我一军,这很不容易。」
「江老闆谬讚了,我是女使出身,安份随时,藏愚守拙不过是根本,这没有什么的。」
「我倒是再多问一句,」江烟柳一双妙目凑近香词,眼中有着复杂的情感:「一生伴着这樽瓷瓶,梅花真的不会后悔么?」
「这就得问姐姐自己了,你也曾是他的梅花,」香词望入江烟柳眼瞳深处:「离开他,至今你后悔么?」
江烟柳瞬间眼神有了动摇,她心中千回百转,但最后只无所谓地一笑:「如果后悔有用就好了啊……可惜我现在活成了牡丹,已经不再是梅花了。」
「那么,他就要成亲了,你怨他么?」
就算江烟柳的眼中真的曾有一丝黯然神伤,那也稍纵即逝——她这样的人,本来就很擅长在外人面前掩藏自己真正的心绪。
「如果我真的能怨他、恨他就好了。见到你之前,我本来真的想过他会回到我身边,但见到你之后……」江烟柳继续笑得清浅无心:「算了,这些都已是过去的事,我这样的女人哪有心思在一个男人身上耗费这许多时间?浮翠园还等着我大展身手呢,在妹妹这儿叨扰太久,我就先走了。」
「姐姐难得来一趟,不用过晚饭再走么?他也该快回来了。」
「我今日来不为见他,只为见你。既然想见的人已见到,想问的话已问完,那就足够。」江烟柳起身,带着海棠一礼:「这就告辞,妹妹不用送了。」
香词也回了一礼,一声呼唤,门外等候多时的赵管家和山茶立刻进门准备送客,一进门来看到厅中一团和气,江烟柳和香词两人言笑晏晏有来有往的景象都不觉纳罕,香词指示赵管家找小廝们收拾几匹锦缎抬到浮翠园回礼,顺道送了江烟柳离开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