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2 / 2)
这不科学。
再想想先前钱太医也是喝了一碗就倒了,方靖远不禁有些怀疑,到底是自己的问题,还是这酒的问题。
钱太医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怀疑起来,他也是“酒精”考验的老饕,尤其爱喝酒,曾经号称是没有他尝不出的酒,如今居然被一碗酒放翻,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事儿不查个清楚明白他还真是不甘心。
只是酒坛里的酒没剩多少,岳璃又去找了方波来,问他这坛酒是从哪里拿来的,还有没剩下的。
方波吓了一跳,“先前使君让我帮这蒸馏那些酒水,一整缸酒最后也就得了这么一小坛,说是专门用于消毒和退烧的。我怕药力不足,就又滤了两遍……莫非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方靖远扶额不已,“下次不用多次提纯,度数太高也不好,我这次算运气好了……”
还好这时候都是纯粮酿造,不是工业酒精,否则他和钱太医真是……这事儿也提醒了他,回头交代人做事时,不能光说一句就完了,尤其是工业方面,这操作流程和步骤一定得严格掌控,决不能随心所欲,这次是运气好,万一再有别的问题,那真是死都不知自己怎么死的。
方波这才明白是自己“多此一举”险些闹出事来,后悔不迭,连连道歉。
“这样不怪你。”方靖远倒也没有为难他,“当初是我没说清楚,想着你多做几次实验看看哪种配比最好,现在……知道了,也不算晚。”
钱太医则凑过来问道:“你这提炼烈酒的法子倒是不错,跟道家炼丹之术有些相仿啊。”
方靖远意外地望向他,“钱太医还懂得道家炼丹术?”
钱太医得意地说道:“老夫活得日子够长,总要多学点东西才是。虽说道家那些什么长生丹不死药的都是无稽之谈,可这炼丹的法子跟医家亦有相通之处。先前医药局定下几种成药,以丹、丸、散、浆为主,其中丹丸的炮制手法,有些就是从炼丹术简化而来。”
一想起那碗让自己生不如死的汤药,方靖远就对药丸的兴趣更大,“若是将汤药能做成药丸,成药便于携带,一些寻常病症,比如感冒发烧拉肚子之类,就可以无需临时抓药熬药这么费时间,吃点药丸便可,岂不是方便许多?”
中成药在后世十分流行,只是不知现在的制药技术发展到了哪一步,为了自己以后吃药的福利,方靖远还是决定竭尽所能帮助钱太医开阔一下思路,若是能现在就制出各种感冒退烧药来,不光是他,还有那些出门在外的,上阵杀敌的,都不必为些许疾病困扰,不方便买药熬药的时候,就只能靠自己身体硬扛,等到将小病熬成大病,那才是真的麻烦了。
钱太医白了他一眼,说道:“听说绍兴二十一年朝廷就已在临安惠民药局以《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制成药出售,药价不足时剂三成,照你说来,这般就可解除病患之痛,可你知后来如何?”
“如何?”方靖远以前是真没注意过太平惠民和剂的事,没想到原来早已有了官方药局,却不想老太医的态度却并不赞成的样子。
钱太医叹道:“你这心思与先帝相同,政是仁政,用心良苦,只可惜这药能医病,却治不了人心。这成药合剂之中,看不出原本的药材模样,又是大量生产,就难免有人从中舞弊,贪赃枉法。药局上下的官吏和药生勾结,以次充好也就罢了,更有些人,用樟脑充片脑,台附易川附,这等成药,如何能去病止痛?救死扶伤?”
“呃……”方靖远默然。
但利之所在,总有人不顾道义,丢了良心,谋取暴利。这假药次药,自古有之,屡禁不绝,钱太医说得都是轻的。后世为何对中医和中成药诸多诟病,往往不是因为药方的问题,而是出在药材和制药过程。还有那全厂只有一只鳖的鳖精,吃不死就行的各种保健“药”品,与药局那些人又有何不同。
见他彻底蔫了,钱太医倒开始安慰他,说道:“其实你这法子也不是完全不行,我那几个徒弟的药铺里,也有些成药出售,但大多是消暑丸药和滋补之物,还有些止血散剂。当真伤寒之症,还是得去医馆把脉问诊,须知这开方之事,定得根据病患体质,对症下药,而非一剂解百毒。”
“多谢太医指教,我明白了。”方靖远明白过来,倒也不再强求,只是提了个小小的要求,“既是如此,那我的药已经开好,是不是可以做成药丸……实在不行,别那么苦也可以啊……”
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钱太医先是板着脸说道:“良药苦口利于病,难道使君不懂?”
“知道……利于病不利于心嘛!我懂了。”方靖远蔫蔫得没了脾气,“等这感冒好了,我的胃口也没了……人生艰难,实在太苦了……”
“好吧!”钱太医终于没忍住,还是笑了出声,“今天的药喝完,我让人给你做成蜜丸送来,可不能再少吃了,这药剂量不足的话,吃了也白吃,到时候病情反复,会更难治愈,明白?”
“明白明白,多谢太医!”方靖远长出了口气,哪怕是大药丸子,也好过那苦汤,这下点头点得飞快,又得寸进尺地问道:“方才太医不是说伤药散剂在药店有售吗?能不能定制一批,配发军中,最好是能装成一小袋一小袋的,可以缝制在衣带上,这样方便携带,万一受伤也可以及时止血。”
“这没问题。”钱太医说道:“医学院那边的学生近来正好在做金创药和止血散,我到时候安排她们按照你说的要求做好药包就是。云台山那边有不少村民采药卖到医学院来,若是大量制药怕是还有些不足,能不能帮我们再开点地方做药园?”
“行,最近又有两批流民逃难而来,正好收容在外城,让他们开荒种些药草,工钱我这边出就行。”
方靖远对此乐见其成,“山里的荒地不适合种粮食,种些药草倒是很合适,只是一般的流民不懂得种植药草,还得钱老您安排弟子们去指点指点,以免他们种不好还耽误了你们用药。”
钱太医满意地点头,又忽然问道:“使君可认得雁荡宁氏中人?”
方靖远一脸茫然,“雁荡宁氏?未曾听闻,不知钱老为何提及?”
钱太医轻咳了一声,说道:“宁氏本是书香门第,出过几名进士,家中有一女婵媛,自幼体弱,好读医书,为行医而出家,如今听闻海州医学院亦招收女子行医,特地请人送信与老夫……”
“好事啊!”方靖远闻言大喜,急忙说道:“还请钱老回信与她,无论是来当老师还是来研习医术,我们都十分欢迎,最好她也能在这里开家医馆,带些弟子出来,也可以替钱老你分忧啊!”
钱太医话还没说完就见他如此“求才若渴”,当即呵呵一笑,说道:“她应该已经在路上了,过几日就到,届时若是使君门下的人见到,万望行个方便。”
“那是自然。”方靖远没想到云台学院的名头才打出去没多久,竟然就有自己送上门来的老师,高兴得连病都好了几分。
等了几日之后,方靖远的病也差不多痊愈了,开始恢复正常工作,处理府衙堆积如山的公文时,绣帛儿便带着宁氏的这位女道医前来拜访。
方靖远这才知道,原来宁道医还不是一个人来的,除了她自己外,还带了一男三女四个徒弟,最大的十四,最小的不过五六,都是身有缺陷的孩子,跟着她千里迢迢行来,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宁氏见过使君。”宁婵媛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女子,容貌算不得十分出众,却因温和慈悲的眼神别有种独特的气韵,让人看着十分舒服,有种如沐春风般的亲近感,而她身边的几个徒弟,却都眼神警觉而敏感,像是经历过不少事的,哪怕到了府衙行礼之时,仍带着几分疑虑和不安。
方靖远连忙让她和弟子们免礼,说道:“宁道医一路辛苦,本官已着人给你们在云台书院准备了住处,若有不足之处,尽管告知书院管事,本官已跟他们说过,但有所需,尽管开口吩咐便是。”
宁婵媛向他行了个礼,说道:“久闻方使君体恤百姓,治下无论男女老弱皆有所为,贫道亦是走投无路,特来求助于使君,望使君能赐予一隅清修之地,容我们师徒自力更生便可。”
方靖远一怔,不明白她所求为何,谨慎地说道:“本官听闻宁道医在雁荡行医,颇得民心,由百姓自发捐助以修建道观,不知为何会有走投无路之说?烦请道长明言,但凡不违背大宋律例者,本官必当竭力襄助。”
宁婵媛听出他话中含义,合法的可帮,违法徇私的他也爱莫能助,不由苦笑一下,说出了自己来此的原因。
雁荡宁氏其实世代是居住在浙江温州,也是传承上百年的书香世家,宋代很多文人秉承“不为良相则为良医”的说法,在读书应试之外,也学习医术,而宁婵媛的父亲宁璧是绍兴年间的进士,在宁家也算是小有威望。然而宁璧仅有宁婵媛一女,又自幼多病,在道观中寄名,为调养身体跟着读了不少医术,渐渐就对草药之学入迷,年过及笄后不但不肯嫁人,还要出家继续行医。
问题就在于宁璧不肯过继族中子弟,而宁婵媛出家之后,宁璧干脆将自己名下的房产田地都划归女儿名下,免得自己百年之后女儿无人照顾。他活着时有官身压得族中无人敢言,可他前脚去世,后脚就有人抗议宁婵媛身为出家人,霸占宁氏祖产,要她过继族中子弟继承家业,否则就要她将家产归还宁氏。
而此时,宁婵媛的道观里已经收养了好几个被人遗弃的孩子,都是身怀重疾或残疾,眼看着养不活了,就悄悄丢在道观门口,她养活了,有的被人带回去,有的则留下成了她的徒弟。
行医二十年,她带出了不少弟子,可等到她需要帮助时,第一个反水的就是她的大弟子,昔日被弃的孤女,如今已嫁入宁家,为了宁家所谓的家族名声,不惜污蔑她篡改亡父遗嘱,霸占宁氏宗产,甚至还误用药草害死过人命等等。
平日里求医问药时,当她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化身,求她赠药救命,可人非神仙,又不是所有病都能药到病除,起死回生的。有宁璧在时无人敢上门闹事,如今眼看着宁家自己都来拆台,那些早就觊觎她的医术和道观的人,便一个个都冒了出来。
宁婵媛一直都被父亲庇护,昔日也是被人捧为神医在世,着实未曾想过,父亲一朝去世,从族人到昔日的病人,就会一个个都变了脸,甚至连自己亲手带大,嫁入宁家的徒弟,也翻脸给了她最重的一刀。
她寡不敌众,又没法证明道观的所有权,这本就是记在宁氏的祖产,就连官府都站在族长那边,要她偿还祖产。还是她先前曾经救治过的一个病人,悄悄告诉她,昔日曾主张独立女户的小方探花如今是海州制置使,在海州所办的云台书院中设有医学院,男女兼收,建议她去海州另开药堂,以免再受宁氏的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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