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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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快乐王子》之后,里克曼先生就成了王尔德的忠实读者。他的法语非常好,因此虽然《莎乐美》是用法语写就的,他也能顺畅地读下去。他阅读的时候,就是王尔德绑上新的绷带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的时候。因为换药时,里克曼会仔细地把药涂到他还缝着线的眼窝和鼻柱上,还要仔细检查内外有无发炎,是否愈合顺利;皮肤和肌肉长合情况;新骨是否还在原位。这个过程对王尔德来说非常疼痛,时常免不了涕泪交流。里克曼医生不得不用吸水的棉布覆在上面,避免泪水浸润伤口。

这样的折磨过后,王尔德就只能像被痛打了一顿一样躺着,什么也做不了了。

书桌旁,里克曼正在轻声诵读他今天的手稿:

“莎乐美跳着七层纱之舞。

希律王喊道:‘啊!太美了!太美了!你看她为我跳舞,你的女儿。过来这儿,莎乐美,过来,我会给你任何希望的赏赐。啊!我对舞者的赏赐丰厚。我要重重地赏赐你。我会给你任何想要的东西。你想要什么?说吧。 ’

莎乐美跪下了:‘我希望现在能给我一个银制的盘子,里头装着……’

希律王大笑着说:‘银制盘子?当然,银制盘子。她太迷人了,不是吗?你希望盘子里头装着什么?噢,甜美可爱的莎乐美,你比所有犹太王国的女儿更美丽。你希望银制盘子里头装了什么东西给你?告诉我。无论你的愿望为何,我都会给你。我的宝物属于你。你要什么,莎乐美? ’

莎乐美缓缓地站了起来,抬头答道:‘约翰的头。’”

里克曼停了下来,王尔德素来最喜欢给读者制造惊讶,纱布下的脸不由得意一笑,随即扯到伤处,痛得哼哼起来。

里克曼倾身过来查看,见他露在外面的一双微微发黄的眼睛转来转去,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里克曼低声说。

王尔德却对他做了个手势,让他读下去。

里克曼就着摇晃的油灯,继续诵读:“

……一只巨大的黑色手臂,处刑人的手臂,从水牢下伸出来,提着银色的盘子,里头装着约翰的头。莎乐美立刻抓着它。希律王用他的外衣盖住他的脸。希罗底得意地摇着羽扇。拿撒勒人跪在地上开始祈祷。

‘啊!你总算要承受我吻你的嘴了,约翰。好!我现在要吻你。我要用我的牙齿,如同咬着水果一般地吻你。啊,我现在要吻你……但为何你不看着我,约翰?你那双令人胆寒的眼睛,充满愤怒与轻蔑的双眼,现在却紧闭着。你为何要闭着眼睛呢?睁开眼睛吧!为何你不看着我?难道你怕我吗,约翰,所以你才不敢看着我?…噢,我多么地爱着你呀!我爱你,约翰,我只爱你……我希求你的美丽;我渴望你的身体;无论美酒与鲜果,都不能满足我的需要。……啊!为何你不看着我,约翰?如果你看着我,你就会爱上我。很好,我知道你会爱上我,爱情的神秘比死亡的神秘更伟大。人们应该只要考虑爱情。’”(1)

里克曼再次停顿,王尔德直觉地感到一丝不满。里克曼的嗓音就像是大提琴,当他用心地诵读那些由自己的手写下的语句时,似乎有一种神气的魔力,能让王尔德忘记脸上的创痛。

“怎么了?”他含糊地问道。

里克曼摇摇头:“我曾读过海涅的《阿塔·特洛尔》,也记得福楼拜的莎乐美,您的这部作品却可以让我把它们统统忘记。”

还不等王尔德美上一回,他话锋一转:“您的莎乐美是我见过的最恶毒的女人。”

王尔德:“……pourquoi”(为什么?)

里克曼叹道:“最初的莎乐美,只是受到其母的驱使,借用继父的爱慕杀死其母所恨的先知。她没有什么个人意志,也没有灵魂。在您的《莎乐美》之前,她只是故事发展的必要道具罢了。但是您的莎乐美,却是一个带着原罪的,活生生的女人。极致的美丽,狂野的欲/望,可怕的执着,狠毒的心肠,残酷的天真。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一个女士该有的,我几乎以为您写的是巴黎的某个名媛了。”

王尔德低声说:“您喜欢这个故事吗?”

“我不喜欢这种寒毛直竖的感觉……但是确实非常美,您的文字有一种妖异的美,让人见之不忘。”里克曼放下稿子,看了看怀表:“您该休息了。我明天再来看您。”

王尔德有一些不舍。自从被关进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能够聊几句的就只有这个死板的家伙了。

“您总是急匆匆的,真抱歉占用了您宝贵的时间。”

“没关系。”里克曼拿起油灯,对他说道:“您是受欢迎的。”

房门轻轻地关上了,王尔德闭上眼睛,却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快速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响亮。

“卡特大人,恕我打扰!”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敲响了房门:“巴黎的电报,卡特伯爵病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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