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2)
艺术并非模仿生活, 而是生活在模仿艺术。 ——奥斯卡·王尔德 (道林·格雷的肖像前言)
在巴黎上流社会, 比起夏尼子爵迎娶女伶的过时消息,又有了更加新鲜的传闻:年轻而忧郁的卡特伯爵, 已经成为希瑟夫人美丽花园的座上宾。但凡是熟悉老卡特的人,对此都毫不意外, 这正是伯爵大人沿袭了其父高贵血统的明证——即使是面部有损,依然魅力不减。
卡特伯爵俨然已经把那里作为了自己的别院,他会在每个黄昏准时到达,然后和希瑟夫人单独消磨一个甜蜜的夜晚。除了他,希瑟夫人最近谁也不接待。
“今晚还是一样吗?”在半开放式的, 已经改为希腊风格的房间里, 希瑟夫人修长的手指搭在男子有些消瘦的肩头:“除了纸和笔,什么也不要?”
她今天也换上了希腊的装束,一件金边的紫色希马申面料光滑轻薄,似有似无地贴着他的颈项。王尔德靠在克里斯莫斯椅上, 含着一丝浅笑反手轻轻盖住了希瑟夫人的手背。
“我的阿芙洛狄特(1)”他仰头说道:“能够有您的陪伴,我还需要什么别的东西呢?”
“我喜欢您的作品。”希瑟夫人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羽毛笔和羊皮纸, 亲自拜访在桌子上:“您笔下的东西非常特别——每一朵花都有色彩, 每一缕风都有芬芳。但愿我也有您这样的感官,来体会生活之美。”
“它们都及不上您的美丽, 夫人。王尔德一边翻阅之前写的章节一边说道:生活总是比不上艺术美丽的。唯有您,就像从某一幅名画中, 或是从大理石基座上走下来的艺术。”
希瑟夫人侧身坐在他身旁, 低声笑道:“深感荣幸。”
王尔德一边说着, 一边把这一段当做随笔记了下来。当然,用一种更加艺术化的方式。他已经完成了全书的序幕——亨利勋爵和巴兹尔谈论道林,亨利勋爵十分想要结识道林,而巴兹尔却根本不希望他们看到彼此。然而亨利不但见到了道林,还在巴兹尔作一幅画的时间鲜明地影响了他。
巴兹尔的画作正在进行,他最满意的一副作品,他绘画生涯中的巅峰。在上辈子写作时,他把此时的道林写成了一个纯洁无垢,俊秀天成的安琪儿,而巴兹尔的画完全呈现了道林的惊世之美。促使道林踏上虚荣与享乐之途的诱因中,亨利的诡辩只能占一半,巴兹尔的画才使他彻底成为了纳西瑟斯(2)。
但是当王尔德再次下笔的时候,道林第一次出场的形象悄然改变了。他依然有着红润的嘴唇,打卷儿的金发,宝石一样的蓝眼睛,属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既坦率又天真的神情,但是他不再像是一个空瓶子一样由亨利勋爵灌输思想——他有自己的思想。
“我们因为自我克制而受到了惩罚,想要压制的每个冲动都在头脑中酝酿着,并且毒害我们。摆脱诱惑的唯一方式是向诱惑投降,倘若抵制,灵魂便会得病,病因就是渴望自己所不允许的东西,乞求那些可怕的法律使其变得可怕而非法的东西。拿你自己来说吧,你的青年时代像玫瑰一样红,少年时代像玫瑰一样白,你曾产生过让自己害怕的激情,有过令你胆战心惊的念头……”(3)亨利勋爵得意洋洋,滔滔不绝,对一个涉世未深的大男孩儿充满了说服力。然而王尔德笔锋一转,开始写道林对此的反应:
“你快把我弄糊涂了,亨利先生,难道人不是因为过多地屈服于诱惑才开始学会自我克制的吗?”在画家面前保持站姿的道林嘴角微微翘起:“如果不用顾及后果,谁不想要任诱惑摆布。但是由于我们总是因此而受到惩罚,才不得不妥协,并且称其为自我克制。”(4)
对成年人来说,少年和青年总是显得纯洁而天真。但是王尔德切身体会到——从他年轻的情人那里,越是纯洁,越是残忍;越是天真,越是冷漠。有些孩子生来如此,而且早已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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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尔德全心投入之时,希瑟夫人不会打搅。她坐在桌旁看他时而皱眉苦思,时而运笔如飞,脸上的疤痕和异常之处经不起细看,却并不让她感到面目可憎。事实上,伯爵常驻的这几天,是她自从法皇兵败后最轻松的日子。自从拿破仑三世逃至伦敦后,许多人就认为希瑟夫人失去了依仗,前来寻衅或者找乐子的新贵络绎不绝。但是这些人加在一起,也没有卡特家族的一半。
她微微向后靠在藤编的椅背上,总是含笑的嘴角少有地露出一丝疲倦。全法国都认为她是皇帝的情人,事实上她这里早已不是寻欢作乐之所。美貌的少女和俊朗的青年只是调节气氛的装饰。她能够有这份成就,全靠能够在这里让自己的客人——无论是保皇党,共和党还是议会——见到他们想要见的人,谈成他们想要谈的事。有一位外国大使曾经戏言:“走进了希瑟夫人的宫殿,才知道通天自有路。”普法战争后,她开始无法像往常一般掌握局势。万幸,卡特伯爵从天而降。
一个带着花环的女孩走了进来,对希瑟夫人行了个希腊礼节,她就敏捷而优雅地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王尔德正在写巴兹尔也已完成的画作。上一次,这幅画和当时的道林完全一样,简直就像是把他封印在了画中似的。这一次,他却要做一些改动:
“全画好了。”巴兹尔终于叫道。他弯下身去,用瘦长的朱红色字母,在画布左角写上自己的名字。
亨利勋爵走过去细细琢磨起这幅画来,这无疑是幅绝妙的艺术品,同时也画得极为传神。(1)
“老兄,我最最热烈地祝贺你!”他说道:“这是现代最杰出的画像。格雷先生,过来瞧瞧你自己吧。”
小伙子跳了起来,“真的画好了?”他喃喃地说,从画台上走了下来。
“全好了,”画家说:“今天你姿势摆得很好,我非常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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