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坠!」我快步到宫门迎接他,整日好像只盼着他的到来,早已不似从前时时刻刻都见得着他。
有时我总觉得自己像闺怨诗里的深宫怨妇,明明他只要一忙完就会来找我,但等待还是格外煎熬。
「娘娘,不可直称皇上名讳。」莫海在一旁劝说。
「无妨,她喜欢便好。」顏坠宠溺的眼神,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去祠堂走走吧。」顏坠一手揽我入怀,羡煞背后眾人。
在重重宫闈中,只要顏坠在,我什么都不必担忧,因为他说过会护我一生。
到了祠堂,四周尽是不同的牌位,供奉的香火没有一日止息。
「上柱香吧。」顏坠点好一柱长香递给我,眼底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那固然是属于一个帝王的悲哀,可惜我不是皇后,不能陪他尝尽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却是唯一能陪他度过忧伤的人。
「好。」他紧牵住我的手,我知道,我要陪你一起巩固你的江山。
「这是桐花巷,每个牺牲者的牌位。」顏坠带我走入一个隐密的暗房,他的珠眸敛去情意,转为严肃而冷凛。
「你常来这缅怀他们吗?」我伸手拭去牌位上的灰尘,棕色的木桌上有十几个牌位。
我才理解,这个曾经的巷主并不把人命当儿戏,也许在他午夜梦回时,这些人名也如同恶梦狠狠纠缠着他。
「是,来这能消减一点我的愧疚,也让我记住这片江山的得来不易。」顏坠轻叹,他所背负的责任,并不是我能懂的。
然而我能做的,只有在一旁默默支持着他。
茫茫风尘,嬝嬝馀音从阁中传出。
「你要走了吗?」虽说早已数不清是第几次,沐嵐的眼神依旧透露出恳求权朔不要离开的渴望。
「沐嵐,我还得回魏国弄清楚关于凝宓的事,现下她已安顿下来,我也该回魏国了。这些钱你拿去赎身吧,剩下的钱足够你在璽城过上好日子了。」权朔取出一大包金碇,重的难以单手举起,好意地交给沐嵐。
这是权朔,唯一可以给沐嵐的了。
「十年前我不要,现在亦不要。当初我自愿待在云中金陵,就是希望你回璽城时能第一个找到我。」沐嵐一脸执着,美眸蕴含对权朔的无限情意。
「你这是何苦呢?」权朔的语气一沉,蓝紫眸飘忽不定。
「那你又是何苦,我早已不是十年前的那个女孩。权朔,我懂得你的一切,为何你非得要沉溺于凝宓,那个不爱你的女人。」沐嵐的冶艳美眸瞬间冷寂,话语中还带了哭腔。
「因为我爱她。」权朔声音凌厉,起了回音,像是憋忍了在心里许久,今日终于发洩。
沉默良久,权朔别过头,不忍再看沐嵐。
静謐许久,空气凝成一个僵持的气氛。
「从前玩世不恭的权朔不哪儿了?凝宓她不懂你过去的一切,你发生过的种种。她又何曾陪你度过你的孤苦?」沐嵐的眼神狰狞,掩去要爆发的泪水,再上前追问还以为能挽回权朔。
「我没有必要把悲伤留给她,只要她和顏坠在一起开心就够了。」权朔淡淡说出,蓝紫眸越发黯淡,眼底尽是遮不住忧伤。
沐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是她记忆中和权朔离别最难堪的一次。
随着权朔离去的背影在璽城大街上逐渐拉长,渐渐散去,黄昏的流光好像在戏謔沐嵐的痴情。
她不知道,明年木兰花开的时节,权朔还会不会归来。
是夜,顏坠早差人来通知今晚会到花影宫用晚膳。
月色入户,花影纷飞。
我早换上一袭紫綾白玉纹缎裙,隻身在宫门外等候,却迟迟不见御轿的踪影。
「娘娘,皇上方才差人来说,正忙着处理边疆匈奴来犯的事要您先用膳,还需要一阵子。」雪霽在一旁说道,顺势替我披上厚厚的羽毛大氅。
「不,本宫等他,再晚他还是会来的。」我不知自己在执着什么,明明肚子早就咕嚕嚕的叫,却还是得见到顏坠才安心。
我移步到台阶上坐下,我会等着顏坠,他等了我一整年,我等这区区几个时辰算什么。
不知过又了几个时辰,台阶太冷太硬惹得我屁股生疼,夜晚冷风吹袭,让我直打冷颤。
只觉眼皮越来越重,彷彿要拿针顶着才不会垂下来,我只好一直捏大腿,捏的越痛,就越清醒了。
「雪霽,你累了就先歇息吧。」迷迷茫茫中,我有些神智迷濛,说话含糊不清。
朦胧中,貌似有道明黄色的人影,在月色黑纱下显得格外耀眼。
「快进屋,外边冷。」顏坠双手拉起我,我顺势一头栽进他的怀抱,不愿放开。
「这么折磨自己做什么,以后想朕,就直接来鉴鑾宫。」顏坠就算看起来再疲惫,还是对我笑了笑,那种宠爱的神情总让我难以招架。
虽然顏坠嘴上说着让我去找他,但我知道他的忙碌,不得耽误。
帝业辉煌,美人江山。
隔日清早晨曦透过窗櫺流泻一地,顏坠早早就起,虽然脸上仍有一丝倦意,但为了匈奴来犯之事得要早些上朝。
「别太累了。」我知道他要顾朝政亦要顾及我很累,所以我只能带给他快乐,让他不要烦心担忧,况且此次是匈奴,是带给顏坠童年惨痛孤苦的人。
「朕今晚会早点来的。」顏坠眼神中对我的宠溺不曾散去,就像寻找神珠的那些时日,有策,有权朔,有顏坠,有我。
思考到最后,我竟然想起了一抹无瑕笑顏……綰扉。
皇后的瑟鸣宫一片素雅洁净,就如同它的主人,始终给我那样无瑕纯净的感觉。
偌大的宫殿却似无人踏足般的空虚,一袭晶白捲珠帘后映着一道人影,我突然感觉有道凉风吹来。
「凝宓姐姐。」一个细柔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还似从前,綰扉的声音惊喜而蕴含着一言难尽。
我沉默不语,慢慢走近,綰扉拨开珠帘,一块雪白色的白纱遮去她姣好脸庞,只看的见她那双澄净如溪水的双眸,不负纱后美称,亦增添了神秘。
在我最后的记忆中,还记得綰扉说要和我当朋友,她甚至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位结交的同性好友。
「凝宓姐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起初我不知她所指为何,后来才忆起她应该是那场火灾,就是我常做的祝融恶梦。
綰扉的声音渐渐淡去,彷彿想起什么,含有一丝恐惧。
「嬪妾担不起皇后这个“姐姐”的称呼,论资歷或看品位嬪妾都在皇后之下,娘娘要自持身分才是。」我口气一冷,我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和古装剧里那些争风吃醋的妃子没什么两样,伶牙俐齿的说那些尖酸刻薄的话。
「贵妃近来可好?」綰扉顿了顿换了对我的称呼,声音弱弱的,白纱遮去她的脸庞看不出任何神色,再配上她背后大片白布幔,不免有些寡淡。
「皇后掛心了,嬪妾安好。皇上召了嬪妾到鉴鑾宫,就先告退了。」我垂眸,本以为她会和我解释这些误会,罢了,内心各种情绪交杂,我不忍再直视綰扉,只得低下头,福了福身子,转身要迈出瑟鸣宫。
「等等……策……他还好吗?」綰扉顿了顿,结结巴巴的,那一瞬间,我彷彿又看见那个不畏世事的綰扉,而非被囚禁在宫中的皇后。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猜不透,便不想了。
「策很好。」我给予綰扉一个肯定的答案,她如释重负,看似求了解脱。
就如同她待在宫中一年,就在等我这一句,策很好。
也许,策才是綰扉心中真正所惦记的人。
是她欠我,抑或我欠她,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