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别担心,皇上说了您到法雩寺是名义上的,届时会有人接您出宫到别的地方去。」雪霽说了什么我也不太记得,我只知道詔书一出,整个宋宫轰轰动动,平日里绚烂变换的琉璃花此时都显得黯然失色,围绕更巨大的空虚。
闹哄哄的声音在我脑里回盪,好像再也回不去那些安寧的日子了。
次日,雪融。
将士们一一列队出了城门,顏坠身上的银白盔甲闪着熠熠光芒,如同称霸乱世的瀟洒梟雄,他缓缓朝我走来,随风捲起的明黄战袍为他增添几分威风。
千百隻小刀细细割着我的每一寸细胞,寒风啃食着我的骨头,一步步深入我的神经,刺痛蔓延,原来我如此不捨顏坠的离去。
「顏坠,待你凯旋归来那日,我会在璽城城门上迎接你。」我眼眶含着泪,贪婪的多看顏坠几眼。你安心的去,我会好好的。
顏坠的吻再次烙上我的额,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再也难以诉起。
「凝宓,保重。」顏坠不忍再直视我,别开头长叹。
「再见,顏坠。」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顏坠旋即转身,他怕再不走他就走不了了。
再见,我的帝王。再见,顏坠。
明月夜送君千里,等来年秋风起。
我目送不坠壑军出城,队伍越来越远,直到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沙尘纷飞,璽城仍然热闹,人们熙来攘往,好似一切都未曾改变,我一颗心就那么悬着,随着驍勇队伍的征讨离去。
我不禁忆起这些年来,寻找神珠那样快活也是一年,回到现代恍恍惚惚、生不如死,浑浑噩噩的度过也是一年,在深深宫闈享尽皇恩荣宠亦是一年。
「娘娘,皇后宫里差人送来这个,给您路上用。」雪霽递予我一个小小食盒,精緻的雕纹。我小心翼翼打开,居然是和当年一样的金粉玉露糕,透白小巧,宛如昔日的情分犹在,隐隐约约中还透露着她对策的思念。
「让皇后知道,本宫收下了,本宫了解她的心意。」即使我和綰扉之间有着芥蒂,但那不过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无关乎策,更无关乎他们之间该获得的幸福。
看来此次出宫,势必要见策一趟了。
「这么久不见,还是一样爱吃。」权朔从城墙的另一端走来,他的语气还是和从前一样,谈笑风生。
「权朔……」一年不见,我叫的有些生疏,他还是如往日那般风流倜儻,脸上永远掛着邪魅的笑容。
「是顏坠要你来的吗?」我期待着接下来的谈话,一见到权朔,寻找神珠的点点滴滴立刻浮上脑海。
「是,他可捨不得你一人身在茫茫宫闈中。」权朔的蓝紫眸直视我,内心不自觉泛起一阵疑惑。
顏坠是真捨不得我吗?还是说想用我来牵制住权朔,不让北魏在他出兵匈奴时有机可乘。
空气都因疑惑而共振,但我更愿意相信,顏坠是不想让我隻身一人在偌大宋宫中寂寥的度过漫长时日。
「我想带你回魏国一趟。」权朔语带保留,遥望远方,大概是魏国的方向。
「为什么?」其实我心底是抗拒的,因为我害怕“凝宓”的背后,还隐含了什么秘密。
「如果你还想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就必须先回魏国釐清你的身世。」权朔的语气特别严肃,想再和我解释什么,却欲言又止。
究竟我的身世,有多复杂,出自桐花巷的凝宓。
经过好几日车程,我在马车上想东想西,却还是摸不出一点头绪,罢了,身世这种事不是我能决定的。
想起他们三人曾说过要护我一生周全,原来在我们四人身后,都有无以诉起的身世之谜。从我穿越到这里的那一刻,一切早已註定。
「你在为他祈祷吗?」权朔抬头看着低头的我,闭眼默念。
「是啊。」自从顏坠离去,我便决定每日要为他祈祷,期望他早日归来,壑军得胜。
又过了快两週的车程,毕竟南北的距离很远,幸好有权朔陪我聊天,使我的路程不会太过寂寥。
听他说魏国的一切,还有他一年间去了哪里,他的笑容一样诱人,姿态风雅,好像回到从前那般快活而无忧无虑。
魏国的四周植满绿草,蓊蓊鬱鬱,首都启城同样满是人群,却与璽城的金碧辉煌是全然不同的风貌。
「我直接带你进宫见拓跋嗣吧。」一路车程颠颠簸簸,我脑袋意识不清楚也没什么想法,就由权朔说了算。我内心是有几分担心的,毕竟要见的人可是北魏天子拓拔嗣。
魏国空气清新,大概是绿草如茵的缘故,越接近皇宫,气氛就更加肃穆,最终在权朔陪同下,进了魏国皇宫。
眾多宫人们向权朔恭谨行礼,权朔慢步领我到一个殿堂,四周无人而寂静。
「臣参见公子,参见凝宓公主。」一名男人打开木门,我认得他低沉的嗓音,在我印象里他出现过两遍,他每次半夜来找权朔都会被我撞见。
「她不姓拓跋,怎么会是公主。」因着布幔没被拉开,内殿透不进阳光于是显得幽暗无比,另一个男人突然冒出,连权朔都吓了一跳。他的眼神充满杀气,颇富王者风范,他的腰际散发出一道银光,我瞬间感到压迫,出鞘的长剑硬生生抵在我脖子上,速度太快连权朔都猝不及防。
「阿嗣,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凝宓的。」权朔狠狠抓了拓跋嗣的剑,身子挡在我身前,口气严肃,蓝紫眸溢出烈火般的炙热。
「我与你素不相识,即便你恨透了我,也得告诉我原因吧。」我直视拓跋嗣,他身材有些壮硕像隻凶神恶煞猛兽,彷彿一下子就能把我吞下去。
我很不解,明明初次相见,他就想置我于死地。
「原因?阿朔你还没和她说吗?」拓跋嗣轻蔑的笑了一声而权朔并不作声。
「我所有的胆颤心惊都是你带来的,你根本不是我拓跋氏族人,父皇却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甚至封你为公主,屡次胁朕要把皇位传予你。若你此次回来是想要回你的名分,就别多想了,别想高攀我魏国拓跋氏,“姚凝宓”你可知道?」拓跋嗣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那种表情彷彿就是要我掂掂自己斤两。
权朔说拓跋嗣曾因失去母亲而颓丧,北魏先帝只是为了拿凝宓来激他吧。
但为什么偏偏是“姚”呢?为什么我姓姚。
「阿嗣,剩下的交由我告诉她吧。」权朔一脸愧疚,打断了拓跋嗣的话,神色凝重亦有不捨。
「后来阿嗣登上皇位,要我把你处理掉。那时你不过是五六岁小儿,便把你丢在了璽城市集,后来你辗转才去到桐花巷。」权朔的眸子如死灰,再无一点光彩。
「凝宓,对不起。」权朔距离我一步的距离,却好似隔了一个世纪,他不敢往前,我也不多语。
其实我并不在意权朔过去对凝宓做了些什么,毕竟那无关乎我,现在我脑子一片混乱,感觉整个人就要炸开。
原来……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就被耍得团团转。我是早就被算计好的,我都要认不清自己了,我被设定要活在歷史的轨跡上而我现在只能跟随歷史的脚步,丧失了自己的心志,没有改变的权利,只觉双颊渐渐发热……滚烫,眼眶炙热如火焰燃烧。
为什么偏偏,我会是姚凝宓……
「阿嗣,凝宓现在对你的皇位没有任何危害了,凝宓的父母有恩于先帝,她才被被先帝收留。那都是过往的事了,让我带她走吧,若你还执意要伤害她,必须先过我这一关。」原来权朔一直都对我有分愧疚,他的神色忧愁,竟然为我向他的好兄弟当今魏国天子撂下狠话。
「罢了,当年野草未除尽,就得保证春风不会吹了又生,赶紧把她带走吧,朕不想看见她出现在启城。」拓跋嗣对权朔也无可奈何,最终拂袖离去。
我倒觉得他是个怪人,终身被囚禁在自己过去的回忆监牢,帝王风度相较,还是顏坠大胜。
我看拓跋嗣双脚走的好好的,可见神珠功效。
傍晚,我们离开了启城,晚霞美的醉人,但愿我就永远沉溺其中,不用面对现实,面对既定的歷史。
「我……无家可归了。」我自嘲的笑笑,瘫软在马车中,只觉脑袋一片空白,口中呢喃的语无伦次。
「你还有顏坠,还有璽城可以回去,顏坠便是你的家,如果有一天顏坠不要你了,我还可以当你的靠山。」权朔永远那样语带笑意,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拍了拍胸脯,蓝紫眸的背后却有掩不去的忧伤。
我是姚凝宓,我还有资格回去吗,我只是被歷史放逐的人类。我好似听见杜鹃鸟悲戚的啼声,喊着不如归去,凄厉的长鸣,但我已无处可归。
顏坠会不要我吗,如果会,我会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春色如许,天空一片蔚蓝。马车停在宋魏的交界处,任由狂风吹的我发丝凌乱,连同我的思绪也被吹的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