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不准再赶我走了。」在马匹上,我紧抱着顏坠,即使隔着冷冰冰的盔甲,还能感受到我最熟悉的那层温度。
这一次我是真的要放手一搏了,和顏坠同乘马匹就像回到从前,倚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循序渐进的呼吸声。
我知道冷落我的日子,他更难受。
抵达宋国军营前,顏坠路上不发一语,我只是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不愿放开,因为再多一刻都是贪婪的。
「我好想你。」顏坠环上我的腰际,珠眸闪烁。
我们望着落日馀暉,终于又找回自己的归宿,我仍然记得这个地方,便是毁掉我一切的“虎牢关”。
「这儿好美。」绚烂彩霞,如同一片繁华盛景。
「可黄昏近了。」顏坠一抹沧桑笑顏,他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是李商隐的灯乐游园,如此美景,却有惆悵的颓残氛围。
「我好想回那座无名山上啊。」我轻叹一声,如此待在顏坠身旁,愿片刻便是永恆。
「会的,你会回去的。」顏坠语气肯定,就好像他会带我回去一样。我点头回应,表示与他达成协议。
「凝宓。」顏坠随即又唤了一声我的名字,仓促而富有情意,蕴含了尽在不言中。
「恩?」我扬眸看了顏坠,隐隐约约听得见达达马蹄声。
「没有,只是想叫你罢了。」顏坠温柔摸了摸我的头,就似从前,他顿了顿旋即站起。
像在等待什么,朝着远方看。
「顏坠!你我宋魏对峙已久,今日必要分出胜负。」果然是拓跋嗣的军队,野心勃勃。
「姚凝宓,总算等到你了,先解决你再说。」拓跋嗣见权朔不在,没人可替我撑腰,仇视的眼神朝我看来。
谁知拓跋嗣才语毕,马上一手举起长弓发射,尖锐的矛头朝我射来。我一时间吓得不知所措,只觉生命就要走到尽头,全身僵直的无法动弹,眼前一片漩涡转动,就要死去。
没想到一股强而有力的力气推击,硬生生把我撞倒在地。
躲过射击,拓跋嗣的眼神闪过惊慌,我却听见一个人倾倒在地的声响……顏坠……
「好一个专情的帝王,反正迟早是要死的。」拓跋嗣没有一点悔意,反而更加嚣张。我已经麻木,没有力气反击,也没有能耐反击了……
「凝宓……」顏坠的胸口流淌出鲜血,腥红淋漓,上面狠狠插着一根长箭。顏坠痛苦低吟着我的名字,眼神透露着多看我一眼都是贪婪。
「顏坠……你不会死……我带你回璽城,你说我们不会分开的,你说还要回去山上的。」我全身麻木发软,看着顏坠的鲜血不断溢出我却无能为力,眼泪沿双颊留下,好不容易在一起却要分离……
疼痛侵蚀着我的灵魂,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体内五脏六腑翻搅,神经的抽痛蔓延到头部,顏坠的口一张一合,忍着疼痛什么都说不出。我扶起顏坠,双手环抱他,颤抖的手捂住他的伤口止血,却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寧愿负你,也不愿让你负歷史……负天下……咳……」顏坠咳出了血,抓起我的手,用他剩馀的力气紧紧握住。
「既然我的死早已註定,让权朔带你回山上去,他能给你我给不了的幸福。你的下半辈子,就跟着他吧。」顏坠一抹痛彻心扉而放手的微笑,他却不知道我要的爱,只有他给的起啊。
「你不会死的……」我吻上顏坠的唇,浓厚的血腥味袭来,感受他最后一丝温存,我已声嘶力竭,肺脏如被撕扯的绞痛不堪。
「凝宓你记住,我会一直爱着你的,为了你,我不会饮下孟婆汤。我死了,你不必为独活而觉得亏欠……你只需要把我放在心里……便好。」
「这个给你,现在换我要去看看你说的未来世界了……」顏坠用最后的力气拔下腰际玉笛,身子一软,沉沉压到我的手臂,珠眸的亮意渐渐敛去,我无法想像他的死亡就这么夺取我的一切。
就连玉笛,也不再闪烁。
他是真的拼其所有,来护我一生周全……
「啊……」看着他的双眸闔上,身体慢慢冰冷,不再有属于他的温度,只剩不坠笛在掌中还渗着血液,我窒息的跪地长叹,哀号。
我终于忍不住的哭喊,连乌鸦也被我惊吓的飞起,只觉泪水无止尽的流,心脏再难跳动。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年明月何处看?
「要换你了,姚凝宓。」拓跋嗣还不肯罢休,再次拉起长弓,我放软身子,闭上眼敞开胸臂迎接要射向我的长箭,毕竟我太累了,已经生无可恋。
顏坠,我来找你了。
相互坦承时,已是霜满头。
「凝宓!」过了一阵子,我并没有疼痛的感觉,反而听见权朔从背后呼喊我的名字,然后一阵低吟。
我皱了眉张开眼搜寻权朔的身影,他的手臂却已中箭……
你们何必呢,为什么都要护我周全……为什么都把自己栽了进去。
「阿朔!」拓跋嗣飞速从马上跃下,惊恐的不知所措。
我已无力再崩溃大哭,权朔的掌中还握着被我不小心扔在大漠里的宝石。
他没有忘记,他竟然还记得……他是看见了宝石才过来救我的……
我没有力气再去思索要做些什么,为什么不一次了结我的生命,反而带给我无限愧疚和苟延残喘的行尸走肉。
「权朔!你只是手臂中箭,还有救!」拓跋嗣大喊,像极了方才的我。
「不用救我,用我的命,换凝宓的命……」权朔抓着疼痛的手臂,几近昏厥。
那是魏国的毒箭,箭头抹上了剧毒,毒性会蔓延至心脏而窒息,半刻鐘内便死亡。
「你当初豁出性命只为了医好朕的腿,朕一定会救活你,用一名女子的心脏熬成汤药饮下,便能维持生命。」拓跋嗣眼神馀光瞄过我,话语有更多的惊恐。
「用我的。」偌大军营里的女子只有我一人,即使我有些害怕还是说出口,成全了权朔,亦成全了自己。权朔猛然摇头,却疼痛的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想的美,要救权朔还轮不到你来救。我为他而生,亦为他而死。」沐嵐不知从那儿冒出来,一袭嫣粉珠纱袍翩然,白皙的颈下透着性感的锁骨线条,腻美的双瞳勾魂,过了这些年她还是风华绝代。
「权朔,你曾说女子亲手做的荷包只能送给一生最爱最重要的男人,当初你不收。今日我便向你证明,你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抉择。」沐嵐从袖中掏出一个木兰花样式的精緻荷包递给奄奄一息的权朔,眼底满是不捨离去的爱意。
「权朔,沐嵐来生再与你相见……」语毕,沐嵐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往自己的心脏插下,没有一丝犹豫,就如同他对权朔的爱,那么纯粹。
「沐嵐……」权朔终于痛苦的低声唤过她的名字,蕴含十几年的纠葛,化成一缕红尘炊烟。
在沐嵐倒下前,模糊间,我还能看见她美眸流下的两行泪。
在我还有意识之时,依稀还记得策全身黑袍,看着虎牢关此时倾颓残败的景象,眼神仍如静水,如幽暗深潭,轻叹一口气后,揹起麻木呆滞坐在地上的我。
「师父还交待给我最后一件事,带你回宫一趟。」权朔带我一跃轻功飞起,在空中看着斑驳场景。
不坠壑军替他们的主子,也就是大宋的帝王安理遗体,我痛在心里,再也哭不出声。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再见了,顏坠,这世间所有的别离,都不过是择日再见,在脑海里,在梦里,在心里。
在策的背上,半梦半醒间我想起这六年来,我和顏坠相识、相知、相爱、成亲、别离、误会,甚至是互相折磨的各种场景,不管是哪个时期,我都格外想念,大概是因为那是有他的日子。
这种相互拉锯的痛楚久久无法平息,心脏像在热火中闷烧,滚烫难耐,再用冰水浇灌,最后隐隐沉痛……
明月夜送君千里,等来年秋风起。
而今无君可送,怎么等的到来年秋风?
一夕之间,宋魏大变,一国失主,璽城云中金陵红牌殞落。
酌一卮,须教玉笛吹。
锦筵红蜡烛,莫来迟。
繁红一夜经风雨,是空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