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十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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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正月。

才下过一场大雪,一洗如碧的蓝天上,点缀着浅浅几抹流云。皑皑白雪覆盖着金黄的琉璃瓦,映着张灯结彩的朱红宫墙,分外令人神清气爽。

明儿就是元宵,上元佳节,百姓们尚且家家户户要挂起彩灯,庆贺佳节,整个皇宫却静悄悄毫无喜色。

宫灯虽然挂起,但无人敢高声说笑。尤其越靠近皇上居所,气氛越为压抑。

宫人们连行走站立,甚至一呼一吸,都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怕触了霉头。

倒不是皇上突然性子大变,苛刻严责,说来今上成帝,可是比先帝睿帝要仁厚太多的一位明君了。

即位十来年,一直勤勤恳恳,处理国事,并不耽于享乐,也不苛责宫人。

只如今这般,实在是事出有由。

至于是什么原因,连寻常宫女太监也打听不得。

之前有人犯贱不信邪,以为趁着过年心情好,也没人计较,就多嘴跑去打听来着。结果给皇上身边的管事大太监知晓,大过年的不兴打人,却能将人拖去罚做苦役,可是不留情面得很。

皇上再仁厚,但总有不能触碰的底线。

而这件事,显然就触碰到皇上的底线,正如触到龙之逆鳞。

有些机灵之人,心下难免就在偷偷猜测。

皇上素来最关心国事,那是不是地方上出了什么大事,才弄得皇上连年都没心情过?

那是哪个地方出了事?

听说近来金光侯递的折子最多,那会不会是边境又要打仗了?

“没事净瞎琢磨什么?就不知道去生个炉子烧壶茶水?再不然去把那栏杆窗棂通通擦一遍!我看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就是闲了欠揍!”

几个小太监正凑着头,在那里窃窃私语呢,不妨一把拂尘忽地扫到众人头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弓着背瞪着眼睛呵斥众人,满面皱纹的模样,很是凶恶。

小太监们吐吐舌头,一哄而散。

却也不是真心畏惧这老太监,老太监虽然面恶嘴坏爱骂人,心地却好,这些年得亏他提点教导众人许多,否则不知要挨多少打。

是以他们人虽跑了,却一人留下一两样点心干果,俱是干干净净,没怎么动过的,显见得就是孝敬老太监的了。

老太监眯着老花的眼睛,循着香味瞅见这些,一张凶脸上也露出几分慈和。

再瞧瞧左右,四顾无人,老太监迅速拈起一块他最喜欢的龙须酥,才要喜滋滋的往嘴里搁。

不妨忽地门帘一挑,一个中年太监大惊失色,“快放下!师傅,您怎么又偷吃!”

老太监吓了一跳,看清来人,立即把龙须酥塞嘴里,也不怎么嚼,就硬是往下咽。

谁想吃得太急,一下呛到气管,可惜一块好好的龙须酥,还未入喉,就咳出大半不说,那些糖粉粘着喉咙,还差点咳得几乎要了他半条老命!

“裤子也咳湿了吧?该!”

中年太监,也是宫中如今的执法太监富春,一面心疼给师傅何老太监喂水拍背,伺候着他缓过气来,一面又去里屋给他找干净裤子替换。

何老太监羞愧难当。

哎,不管当年再是要强的一个人,在老得掉牙,一咳嗽一打喷嚏都要尿裤子时,也是要强不起来的。

只得一面躲到里屋换裤子,他还能动,才不要徒弟帮手,这也是他当师傅的最后尊严了,一面听徒弟在外屋气呼呼的唠叨。

“我是成心不让您吃么?您忘了海公公怎么死的?太医都说了,跟您一样,都是得的消渴症。得忌口,不能吃糖吃甜食。亏得成安长公主给他求了那样好的去处,可惜福都没享上两年,人就没了,您自己说起来不也觉得亏得慌?”

何老太监越发理亏心虚。

海公公从前可是睿帝身边第一大太监,也攒下不知多少身家人脉。

那些功劳且不提,先帝晚年养病那些年,他也跟在身边伺候了。将先帝那么一个瘫在床上的人,伺候得整整多活了十年。

当今皇上又早晚皆去问候,给一班下人的赏赐皆是四时不断,可是又发了不少小财。

虽说这里头还牵扯到前郭皇后的一些秘事,先帝也未必就愿意瘫在床上十年。

但是海公公把人伺候好了,当今皇上得了孝名,就不会亏待底下人。

等到先帝过世之后,成安长公主就特意找皇上,把海公公要了去。说是想要个父皇身边的老人说说话,留个念想,实则是把海公公接去荣养起来。还专门安排了一处清静别院,拔了人伺候,随他高兴折腾着种菜养鸡, 过着神仙般的快活日子。

只可惜好日子没两年,海公公便去了。

哎,

说来他那消渴症也是好多年了,可从前跟着先皇服侍,总有个约束,轻易不敢生病。

等到当真没人管了,闲散下来,他就各种偷嘴,也不遵医嘱好好吃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总以为没事没事,结果一病就去了。

临终前何老太监这帮老朋友也求了皇上恩典,特意出宫去看过他的。他便拉着何老太监的手,淌着眼泪说后悔。

好日子还没过够,他才栽下的桃树梨树核桃树,都还没结果呢,怎么就要死了呢?

临终前,海公公再三交待何老太监,一定要好好保重,替他多活几年,吃上他种的果,告诉他甜不甜。

果子很甜。

何老太监早去海公公坟前说了,只是他也不敢多吃,因他自己也查出消渴症了。

原以为自己只是眼睛老花,也没怎么在意,直到徒弟觉得不对,催逼着他去看大夫,还特意托人情,请了太医私下给他看过,才知原来也是消渴症,病症还被他拖得不轻。

确诊的那一天,都是人到中年,已经在宫中混出头的徒弟富春,可是哭得不象样。就跟小时候才进宫时那样,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别提多难看了。

何老太监看了,心里怪难受的。

他知道,徒弟也是个苦命人。

家人凉薄,就为了贪图几两碎银,把他卖进宫里,净身做了太监不说,还总惦记着他的银钱。

富春小时候心软不懂事,宁肯苦着自己,攒一点就总给家里哄骗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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