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2 / 2)
“接着说。”他又给宝来斟满一盅。
宝来仔细说起十月初三那日,如何赶回延溪乔家,在县太爷面前阻拦乔容的亲事,又说起乔容大伯父中风,大伯母被关在绣楼,素华发疯,乔容掌管家事,雪夜吹一夜笛子唤醒素华,素华清醒后当即离开,回到杭城四处寻找乔财神,四处碰钉子,好不容易有了线索赶往天竺寺,见到的却是两具僵硬的尸体。
他敛眸听着,手中酒杯越攥越紧。
“四姑娘不相信自己的爹娘死了,她说他们睡着了,她推搡着他们,大喊着让他们醒醒,她使劲掐着巧珍脖子,逼问她是谁害死的二太太,她疯了一样,谁都劝不住,绣珠只得顺着她说二太太是被人害死的,她得想着替父母报仇,不能这样疯疯癫癫的,四姑娘就逼着自己冷静……”
宝来学着她当时的样子,两手紧紧攥着拳头,胸膛剧烈起伏着,急促得呼气吸气,全身颤抖,两眼发直,然后咚得一声,宝来趴倒在桌面上:“她晕厥了过去。”
他咬着牙,捏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寺院里的老尼说,这样也好,比醒着少些煎熬。可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又清醒过来,她冷静请住持师太按时下葬,火烧起来的时候,她突然冲了过去,两手扒着通红的柴火,她说父亲母亲会疼,被人拉开后,她使劲撕扯自己的头发,可她一直没哭,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直到火焰冲天,尸身快要化成灰烬,她突然哭了,哭得撕心裂肺,谁都不忍心去听……”宝来吸着鼻子,眼泪滴进酒里。
他猛然举起酒杯,仰起脖子将整盅的酒灌了进去。
“乔财神夫妇下葬后,四姑娘幽居天竺寺,每日半死不活的,后来在巧珍劝解下想通了,回来买了李伯的宅子,开办了绣坊,如今依然冷言冷语,不过,慢慢会好起来的。”
宝来喝了很多说了很多,聂太太,乔家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和她们的女婿,陈秀才爹娘,崔知府夫人,崔如月,天竺寺住持师太,甚至老尼和小师太,但他牢牢记着乔容的叮嘱,没说二太太是自尽而死,没说乔容换了身份在孙府做丫鬟。
他晃动着酒杯: “宝来你够朋友,我也得讲义气,我跟你说实话,我不姓秦,也不叫来宝,我表字之远,你叫我之远吧。”
“之远,你别晃,我晕。”宝来摆手。
“我没有晃,是你在晃。”他又灌一盏下去,“我二十了,比你大得多,你得叫我之远兄。”
“去年十二,今年二十?你当我傻呢。”宝来嘿嘿笑。
“是你想比我大,硬说我十二,我去年就十六了。”他两手比划着。
宝来也灌了一盏:“去年十六,今年也不是二十,今年是十八。”
“反正比你大。”他起身跑到对面,将宝来拽起来说道,“来,比个头。”
“比就比。”宝来踮着脚尖。
“你这一年长了很多,就差我半个头了。”他拍着他头顶笑。
“别拍头顶,拍头顶长不高。”宝来缩着脖子抗议。
“那我给你拔一拔,帮你长高。”他两手掐住他脖子往上提。
……
秦来宝走后,乔容独坐片刻,冷静下来给素华写了一封书信,然后出来看这些日子定下的绣活,分配好自己做的与巧珍做的,又一一嘱咐巧珍与绣珠如何去做,都交待妥当已过夜半。
绣珠正服侍她洗漱的时候,院门外门环啪啪啪一阵急响,伴随着宝来的大呼小叫:“开门,快开门,给哥哥开门。”
“就他最小,给谁当哥哥呢?”绣珠翻着白眼。
“是不是喝酒了?”乔容起身关切向外看着,对巧珍道,“快去开门。”
巧珍往外走着,宝来又拍着门喊了起来,“巧珍妹妹,绣珠妹妹,四妹妹,快来给哥哥开门。”
“绣珠,你跟巧珍一起去。”乔容忙道。
“巧珍姐姐等等。”绣珠喊着追了出去,“耍酒疯呢这是,得咱们两个一起对付他。”
“来宝把我拔高了,不对,不叫来宝,之远,叫之远,之远揪着我脖子把我拔高了。”宝来笑着喊道,“我骑到他背上,使劲摁他的脑袋,把他给摁得矮了,他都叫我哥了,宝来哥。”
他也来了?乔容往里屋一缩。
过一会儿,巧珍与绣珠一左一右架着宝来进来,绣珠嫌恶道:“满身酒气,臭死了。”
巧珍说道:“把他扔到他屋里去,我给他煮些醒酒汤。”
乔容从里屋探出头来问道:“宝来,秦公子呢?”
“在路边踹石头呢。”宝来踢着桌腿,“他给我拔高,我给他摁矮,玩儿得正高兴,店老板跟我们说外面宽敞,到外面玩儿去,之远就背着我出去了,玩儿了不一会儿,他翻了脸,将我扔到地上,使劲踹着路边一块石头,鞋都踹烂了,踹累了坐到地上。”
宝来两腿一出溜,坐到地上两手抱了头:“他就这样,抱着头坐在那儿,一声不响。我推着他问他,你睡着了?”
宝来两手捂了脸:“他没理我,他两手摁着脸,他哭了,都醉成烂泥了,还怕我看见,可眼泪从手指头缝里漏出来了,他咬牙切齿说道,乔家这忙帮得太窝囊,没救回乔财神,也没护好四姑娘。”
乔容心头被什么揪了一下,急忙问道:“你把他扔在路边了?”
“他哭一会儿又睡着了。”宝来摊开手脚往地上一趟,闭上眼睛打起了呼噜,“他没打呼噜啊,他躺那儿跟死了一样,我就是给你们打个比方。”
“我瞧瞧去。”乔容想都没想,拔脚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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