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逃往和你相遇的路(1 / 2)
夕阳血一般的红,照在酉善脸上。她的眉眼间距有些开,显得有些寡淡凉薄。
酉善醒来,四肢百骸都痛得钻心,她下意识伸手摸着肩膀,那里有一个大口子,皮开肉绽,血液已经干涸。
躺在湿冷的地面上,她睁开眼,眼前是苍蝇嗡嗡不断盘旋。
脚步声靠近,铁链子哐当,声音清脆,牢房的门打开,狱卒的脚步走远。
酉善强撑着自己起身,睁大眼睛看着隔壁。
隔壁关着一个矮瘦男人,偷摸别家一只鸡被捉住,送到牢里关几天。今日他老母亲给他提了一篮子饭菜来,递过筷子。矮瘦男人也不客气,美滋滋接过筷子大快朵颐,两盘子白菜吃得津津有味。
那老太六十多的年纪,佝偻着身子,一转身,这才注意到酉善,吓得一个趔趄,又被稻草绊住,差点摔倒在地。
“你……”老太想问,你是人是鬼。
隐隐约约只能看出来是个姑娘,头发凌乱,一脸狼狈,勉励撑着上半身,眼睛亮亮的。身上虽还穿着一身红嫁衣,但又不是那正红的规矩配置,怕是谁家的小妾。
嗐,竟然被打成这个样子,血迹从肩膀上蔓延,一直到腹部,依稀能看到她肩上漏出的森森白骨。
若不是光天白日,说是鬼也没差。
老太把碟子从自己儿子手中逮过来,最后一口菜,讪讪挪到酉善近前一尺:“姑娘,你吃不吃?”
酉善确实饿了,还很冷,她听到这句话,不知怎的,一行眼泪流下来,如决堤的江河,她点了点头,爬行过去,接了那碟子。
那矮瘦男人摸一把嘴边的油,没好气地说:“娘,她反正也活不了,你给她吃不是浪费么?”
酉善昂着头,说:“还有人再审这个案子——”
昨日她听狱官说,有个小吏偶然听说了她的案子,对内中细节存疑,要好好审理一番。只要有人愿意帮她,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也要吊着自己这口气。
酉善颤抖着用筷子夹起那一口菜,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浑身的痛楚,还是脱力。
老太于心不忍,自己夹菜给酉善。
“没人审咯。”矮瘦男子看好戏一般,说风凉话。
“什么意思?”酉善浑身的筋骨都绷死了,盯着对方。
老太爷愣住了,看着自己的儿子。
“你昨日睡得死沉,没听到张狱司他们闲聊,刘家已花钱把那个小吏给请走。你的案子定了,没可能翻盘。明日午后问斩,这是你的判词。人都要死了,还吃什么饭?”
明日午后问斩?酉善满脸麻木,不知道在想什么。
“叫你胡说!一天到晚不学好!叫你偷鸡摸狗!老娘白养你这么大!混账!”一旁的老太颤巍巍放下筷子,利落地脱下鞋拔子,给了儿子几巴掌,打得这个矮瘦男人缩在角落嗷嗷地求饶。
外头张狱司听到声音进来,催促老太时间到了,赶紧离开。
老太点点头,穿上鞋,把地上的碟子和筷子捡起来,最后一口青菜喂给酉善。
酉善摇头,她只是一个将死之人。
老太劝道:“姑娘,我也听说了一点你的事,这世上事情多半不由人。别人不爱惜你,你也要爱惜自己。就是死,也不要做饿死鬼。来,吃了婆婆这口菜。”
酉善哭着咬下那筷头的青菜,没什么油盐,却叫她觉得,真真的好吃。
老太离开时,酉善强撑着身子,对着老太跪了三拜。
唯一的生路被断,酉善知道有谁从中作梗,她不甘心的是,父亲是否知情,他是否也参与其中?
光影游动,从小小的窗户透过来,照在酉善满是泥污和血迹的脸上。酉善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盯着窗外,一直到夕阳西下。
胭脂一样好看的云彩漂浮着,真是灿烂。突然想起,活到十七岁,她还从没有涂过胭脂,好遗憾。
隔壁矮瘦男人的鼾声宁静,好像也治愈了酉善的疼痛。
转眼间,天便黑了。如同初晨的阳光照不透薄雾,依稀烛火爷照不透牢狱里的黑,也掩盖不了隐隐的哀嚎声。
入夜冷风钻进牢房,酉善听到有人声朝这边靠近,脚步声她很熟悉,扶着牢门站起来。
张狱司见怪不怪地领着酉安石过来,叮嘱不要超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快步离开。
酉善和酉安石隔着一道门,她的手指抠着木柱上腐烂的表皮,激愤地问:“父亲,刘员外花钱不让我的案子重审,我……我只能去死了,是不是?”
她按捺住哽咽。
“是我没用。”酉安石低头,不看女儿。
酉善的心凉下去,盯着他瘦削的脸:“那我问您,这两天祖母有没有去找刘家的人,有没有拿刘家的钱?”
酉安石侧过身子,不说话,脸上有悲恸。
这就是默认了,这件事有祖母许氏的参与。
酉善从狱中伸出一只手,拉住酉安石的衣袖:“父亲,祖母这样做,害死的是你的女儿,为的是幺叔一家子啊!更何况,你只是她的继子,她根本没有为你和我考虑过。父亲,我和你才是一家人啊。”
面对女儿的哀求,酉安石后退两步,避开她的手,眼睛睁得老大,如同受到屈辱一般:“别胡说,她是你的亲祖母,便是做了,也是为你好!”
一瞬间,酉善似乎懂了,她问:“从头到尾,你都知道对不对?对不对!”
瞥一眼狰狞的酉善,十七岁的姑娘,竟真如恶鬼一般,酉安石被逼问到退无可退,反倒发起火来:“阿善,事情无法挽回,你以为我不心痛吗?别的姑娘,比你惨多少的都咬牙忍着,你祖母好歹帮你说一门好亲事,你为什么要任性,把事情搞得这样?真是无可救药!你、你好自为之!”
酉善还没反应过来,酉安石已经快步走了,只撒下几个东西,四处散落。酉善低头一看,竟然是银子。
哈,真是好笑。
隔壁的矮瘦男子被吵醒,他努了嘴,眼珠子死死盯着那银子:“哎,你一个将死之人,身处牢狱,要银子有何用?”
是啊,她一个将死之人,银子毫无用处,酉安石为何要给她这些呢?
还是说,他于心不安,以为这点银子,就可以打发她的怨怒?让她阿善如从前一样,只要别人对我一分好,便不该再计较过往伤害么?
阿善跌回牢中冰凉的地板上,疼痛又回来了,在她身体里沸腾,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她说:“银子你拿去,就当今日的谢礼。”
一饭之恩的谢礼。
那矮瘦男子嗖地溜过去,越过栅栏,伸手死劲抠出碎银子,用牙齿咬一咬。得意之余,不忘安慰酉善:“至少他给你的银子是真的。”
没得到酉善的回复,中年男子喜滋滋捧着这银子,翘腿躺地上,碎碎念着过两日出狱,他要给老母亲买点什么药材。上次次他偷鸡摸狗,就是为了给老母亲养身体。母子情深,真真切切。
酉善的脑袋里走马观花,人这一辈子,杂碎经历实在太多,遇过的人和事,谁知道谁是真,谁知道谁是假?又或者,只是别人好运碰上了真情,她碰上了厄运。
阿善想,如果有来生,她——
罢了,都是虚妄。
第二日,奇迹没有发生,酉善被押着上了刑场,午后处斩。围观的人中没有她熟悉的脸,也没有戏折子里写的那样,有人为她喊一声“刀下留人”。
毫无悬念,酉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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