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 / 2)
今年冬天来了场雪,大地银装素裹,枝头也簇拥着雪花。
夜里元柏听到窗外传来羸弱的微声,腿脚不便的他没惊动爱人,身披大衣,拄着拐杖走出去,从雪地里刨出一只小野猫。
不大一只,气息孱弱,全身冰冷,冲他虚弱地瞄了一声,看起来着实可怜。
元柏将猫抱了回去,给它洗澡,给它食物,给它睡觉的温暖小窝。
翌日,白穷在半醒状态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听见耳边传来两声猫叫声。
“好好的大男人学什么猫叫。”白穷没多想,只以为是元柏在学猫叫。
都成老男人了,还这么幼稚,扰了他的好梦。
“我可没学猫叫。”
白穷闻声,猛地睁眼,只见床边站了只黑白相间的小猫,正瞪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老元,你变成猫了?我不会是在做梦吧?”躺在床上的白穷颇为惊讶,捏了捏自己的脸,微痛,看来不是做梦,他有些伤脑筋地咕哝,“你真变成猫了?那以后我可怎么办啊?”
“你是睡傻了吧?”
声音是从左边传来的,白穷偏头,就瞧见沐浴在阳光里正换睡衣的元柏,原来没变成猫啊。
“这是昨晚我从外面抱回来的小猫,你给它取个名字吧。”元柏一边换衣服一边说。
没想到是这么一回事,白穷笑着转头去看那只小猫。
还算干净,挺像他以前养过的一只猫。
那只猫叫小田,跟了白穷二十年,最后老死的。
他伸出一只手,冲这只小猫打招呼,“你好,我叫白穷,他叫元柏,以后就是你的家人了。”
小猫听不懂他的话,却乖巧地伸出小舌头,舔舐白穷手掌心,痒痒的,湿湿的,人猫和谐。
白穷目光潺潺,带着缱绻的温柔,用指尖点了点小猫的鼻头,“你就叫小土吧,行吗?”
元柏不知何时已经趿拉着拖鞋站在床边:“它说行,它很喜欢。”
外面的雪花还在半空打旋,窗户贴了白花花一层,从细缝里灌进一股风。
白穷咳嗽数声,元柏则是打了好几个喷嚏。
两道声响混杂在一起,惊了小土。它一甩尾巴,唰的一声跑了出去。
两个病号对视一眼,元柏笑了笑,“我去做早餐。”
也算是幸运,小土在别墅里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天。
也算是不幸,元柏那日夜出受了风寒。
元柏年过半百,虽外表看上去不显老,但因早些年在外打拼,操劳过度,被这风寒做引,彻底引出其他病症。
倒下就再也爬不起来,整个冬天都缠绵床榻。
白穷身为他的爱人,与他同岁。
两人是在四十五岁那年来了人生第一次邂逅,而后相爱,为彼此的初恋。
元柏倒下,白穷关了药店,日夜在元柏身边悉心照顾他,顺带戒了那罪恶的烟。
“我记得你未婚妻挺喜欢猫的,你就把这只猫抱回去养吧。”白穷将小土抱给前来探望的元目。
元目是元柏的养子,年仅二十二,才华出众,做事稳重。
他大学毕业不久,刚接手公司的业务,有元柏的扶持和援助,还算顺利。
小伙子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正谈婚论嫁,年前带女友回来跟元柏和白穷见了一面。
那女孩子还算讨喜孝顺,这桩婚事也就成了。
白穷和元柏相遇时四十五岁,在一起不足五年。
元目对他一直心存芥蒂,未曾想白穷还能记得他未婚妻喜欢猫。他一时发愣,没有立即接过白穷手里的猫,就被床上的元柏叫了过去。
两人似乎要说什么悄悄话,白穷撇了撇嘴,抱着猫走出门,去花园里看了看刚开的桃花。融化的白雪润地,白穷小心翼翼走到桃树前,仰头,有片花瓣掉落。
他捻下那瓣桃花,不小心咳嗽了声。
小土趁机从他手腕跳下,冲白穷不满地甩了甩尾巴。
似乎在问,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白穷笑了笑,蹲下身子,小土踩着猫步走了过来。“小土,我和元柏都没有未来了,所以你只能换新主人了,懂吗?”白穷温柔地抚摸小土。
小土仰着小脑袋,一双纯黑的猫瞳里写满不舍,“喵”了数声。
“看来是懂了。”
等元目走的时候,白穷还是将猫硬塞到元目手中。
——尽管元目好像挺不情愿的,他还是不喜欢这位养父的高龄情人。
——尽管小土叫得异常凶,好像还哭了。
望着元目和小土的背影,白穷将左手握拳抵在嘴角,咳嗽了数声。
紧接着他一身轻松地走到元柏床边。
“你干嘛把小土送走,等我死了,让他陪着你挺好。”元柏声音较为虚弱。
“你说什么傻话,”白穷轻骂了一声,“你刚刚和那小子说了些什么?”
“我跟他说,等以后你死了以后,记得给你收尸。”
“你倒是一直惦记着我。”白穷摇头笑了笑,从外套兜里掏出一盒烟。
他将烟盒打开,从里面熟练地抽出一根烟,指尖忽然一顿,颤抖了一下。
他又将这根烟塞了回去,深感无趣地将烟盒丢在了桌子上。
烦。
嗜烟如命的白穷竟然不抽烟,这画面太新奇。
元柏眼睛微眯,问:“你怎么不抽烟了?”
“呦,以前你就让我戒烟,现在我想要戒烟了,你问这种白痴问题干嘛?”白穷觉得好笑。
“这不以前你也没同意啊,怎么突然想戒烟了?出什么事了?”
白穷微微一笑,凑了过去。
元柏只觉眼前一黑,唇边落了个湿软的吻,耳畔响起的声音带着宠溺:“乖一点,别问。”
“什么时候变成你来哄我了?”元柏唇边带笑。
未来的确是不可预料,原先家里是元柏掌厨,白穷心情愉悦就洗个碗。
谁能想到现在白穷洗手做羹。
元柏身体不方便行动,白穷给他做了蛋羹,一勺一勺喂到嘴边。等吃饱喝足,元柏泛起困意,打了个哈欠,早早躺下睡了,等白穷洗碗回来,发现房间里一片寂静,泛着春日里的阴凉。
他走过去推了元柏一把,亲昵地唤道:“老元。”
“老元。”
“老元。”
白穷抿唇,食指微屈放在元柏鼻翼前,丝毫没有气体喷出。
他蹲在床前,将下巴搁在床沿边,痴痴地望着他,良久,唇边翘出一抹笑。
“还好,还好,还好,你死在了我的前面。”
回应白穷的,不过是自己不停歇的咳嗽声。
葬礼伴随着哀乐徐徐落下帷幕,白穷不想戴着虚伪的面具和来宾寒暄,去和元目道别。
元目身旁围了一圈身着西装革履的人,见白穷走来,恍若遇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他们眼神中带着浓浓的不屑,嘴边的闲话并未减少。
可怜他白穷清白半辈子,得了治病救人的好名声,人到中年却落了个“狐狸精”的称号,一传十十传百倒也稀罕。
只怪元柏那混蛋撒手人寰也罢,竟将他一手创立公司的所持股份尽数转给白穷。
这让那些闲言碎语说得是有理有据。
元目虽是元柏养子,性子和元柏截然不同。
元柏霸道强势,元目则温煦敦厚,此次的葬礼由他一手操办。
白穷走过去对他说:“我先回去了。”
“白叔,您先别走,”元目恭顺地说,“我爸有些话想对你说。”
这话说得可就有点惊悚。
白穷从兜里掏出根烟,点上,觉得自己大约是老眼昏花,连带耳朵也不好使。
他问:“你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
元目性子的确是敦厚,但从小被元柏那个老狐狸领养、管教,耳濡目染几十年,而后又在商场摸爬滚打,自然一眼瞧出白穷眼里的疑惑和不解。
元目解释道:“叔,你别害怕,我没讲鬼故事,就是我爸生前有些话不好意思跟你说,让我转述给你,我寻思就在今天放出来吧,希望能宽慰你的心。”
说着元目眼里一阵酸涩。
他之前的确看不起白穷,总觉得白穷图钱,才会和他养父在一起。
可养父死前那番推心置腹的话,着实感动了元目,信了他们就是爱情。
觥筹交错间酒杯碰撞出光彩,烫金名片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映着纸醉金迷的浮华,这场葬礼在众人眼里不过是扩大交际圈的平台,可却让白穷清晰认识到,能陪在他身边的那人撒手人寰,说走就走了。
黄昏恋黄昏恋,说好一辈子走下去,他竟然先弃了他。
下辈子就指着这事埋汰他了。
酒店大屏幕上播映着元柏的一生,一张张照片滑过眼帘,耳边响起的音乐带着古典曲,如是让白穷来挑配音乐。他定不挑这么柔美的曲子,根本配不上元柏这荡气回肠的一生。
元目似乎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了,冲着白穷尴尬一笑。
“别放在心上,没什么大不了。”白穷安慰道。
屏幕的画面压过曲子的柔情似水,从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到挥斥方遒的中年时代,从一无所有到身价过亿,成为商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商业大鳄。
元柏家境贫寒,如今的社会注定寒门难出贵子,少年打拼时不知吃了多少苦,可他到底还是咬牙熬了过来,打造一片属于自己的辉煌商业。
在场来宾看似风光,不知多少是他曾经的手下败将,又或是他手下败将的子女,时光带走了元柏那条勇猛的生命,谈起此人大家不免唏嘘,有怨恨也有敬佩。这样的人能活到五十,已经够让人吃不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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