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同照(1 / 2)
皇穆将笔调转,用笔杆戳碎了茶杯里冻结的一层薄冰,转头和左子冲道:“你去内殿让晴殊找件大氅,要最厚的。”说着又冲座下皆冷得哆哆嗦嗦的众人摆手道:“大家先回署内找厚衣服吧。”
“主帅,”宗盈双手抱臂,哆哆嗖嗖地道:“卑职的衣服没在署内……”
皇穆一脸雀跃:“那你就变回原身吧。”
宗盈起身冲元羡和皇穆拱手,“恕臣放肆。”说着变回原身——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白狼,他抖了抖身上雪白的毛,竖了竖耳朵,端正地蹲坐在椅子上。
殿内其他有毛的兽类见状也都化回原身,皇穆东张西望,喜形于色,蠢蠢欲动地盯着变回狮子的满措的毛茸茸的尾巴。
“主帅,自重。”陆深看着越来越魂不守舍的皇穆,冷冷道。
军枢部部丞尚阳的本身是条寒龙,他于前几日倒春寒之时染了风寒。此事初初传扬之时,众将无不捧腹,陆深一脸恳切地叮嘱:“万不可让主帅知道,她至少追着你嘲笑三个月,并编纂出无数个以你为主角的笑话。”
皇穆曾说,麒麟中若有忠厚良善之人,那便是也只能是尚阳。而尚阳回复陆深的话,十分对得起皇穆的评价。他看着已经把这件事告诉皇穆,并且和皇穆携手同心编排了好几个段子的陆深一脸忧虑:“卑职也这么觉得,可如何才能不让主帅知道呢?”
众人原本只将“寒龙感风寒”一事传做笑话,及至例会众将入殿之时,才发现大家皆已沦为池鱼,被失火的城门殃及了。
尚阳伤风后无力控温,极寒以他为中心殃及众人,麒麟主殿冷得冰窖一般。地龙、炭火、甚至火树都搬入殿内。但如皇穆感慨:“尚阳几百年的修行果然不容小觑”,温度只有限地提高了一点点,众将依旧冷得缩手缩脚。
林鹤鸣离他最近,杯子里的水冻得严严实实,他看皇穆用笔戳杯,也拿着笔杆敲击杯壁,没想到杯子应声而裂。
左子冲抱着衣服回来,陆深起身接过大氅,抖了抖披在皇穆身上。晴殊还送来一个手炉,皇穆将之抱在怀里,仰头任陆深将大氅在她颈间围紧。她看着看向自己一脸尴尬的林鹤鸣,开心极了,“这个杯子价值六千金值,记一下,本月扣林将军俸禄六千。”
“主帅,卑职冤枉啊!要不是尚将军冰封麒麟殿,此杯何至于一分为二至死也无全尸?”林鹤鸣立刻喊冤。
“你少在那里生事!你不手欠,它至于死无全尸吗?”尚阳本来就饱受众人冷眼,及至将大殿冻得寒气逼人,众将皆缩手缩脚颤抖不已之时他越发臊眉耷眼垂头丧气,如今林鹤鸣却还要将他牵连进来。
“我觉得两位将军的话皆有道理,既然如此那就各赔三千吧。”陆深将皇穆裹得粽子一般,她抱着暖炉渐觉温暖,有闲心及余力调侃玩笑。
“主帅,这杯子哪里值六千啊!”林鹤鸣得寸进尺,希望赔偿的金额能够再低一些。
“将军慎言,这套杯子,乃是麒麟立殿之时,天君赏赐的。陛下当时说:‘此杯赐予麒麟殿,尔等建功之时,便用此杯共饮庆功酒。’如此有纪念意义的杯子,今日被你打碎一个,本帅让你只赔金值三千,你居然还和我讲价钱!”皇穆义正严辞,说到后面一脸痛心疾首。
“这……是天君赏赐的?”林鹤鸣不禁大吃一惊。
不仅他吃惊,陆陆续续换了厚衣服回来的众将也十分吃惊,将手边或已冻得结结实实,或结了层薄冰的茶杯认真端详,有谨慎的,将杯子推得离自己稍远了些。
“林将军不必太过自责,此事也算天灾,也算龙祸,你交了金值,本帅保你无虞。若是在愧疚,可献上一年的俸禄。”皇穆见他居然真的信了,忍耐着笑意,朗声道。
林鹤鸣不同于尚阳,他初时虽惊,听得皇穆愈发胡言乱语,便知是玩笑,于是一脸决绝道:“此乃天君赏赐之物,臣愿罚奉三年。”
“主……主帅,那……卑职呢?”尚阳听到自己承担金值三千之时,便心疼不止,如今林鹤鸣这个孽障自请罚奉三年,他心惊肉跳之际,哀哀看向皇穆。
皇穆一脸春风风人,“不强求,不强求,尚将军刚娶娇妻,家中正是用钱之际,此事全凭自觉。”
“那臣,也罚奉三年吧。”尚阳哀哀切切道,眼中几乎垂泪。
“敢问主帅,罚下的钱是缴至哪里?”陆深看她得意的摇头晃脑,忍着笑意问。
“杯子是麒麟的,自然缴给麒麟,会后交至中府即可,大家都回来了吧,我们继续开会吧。”皇穆警惕地察觉到陆深另有它意,稍有不慎讹到的几十万金值就要飞了,立刻正襟危坐,敛颜道。
元羡裹着衣服脸上笑意也浓,心里五味杂陈。
左子冲甫一入殿,陆深就站了起来,左子冲没有任何迟疑地将皇穆的氅衣递于他,他接过来帮她披上,系好。殿内众将面上丝毫不见诧异,显然或者是知道他们的关系,或者是对他们的熟稔习以为常。
他脸上随众人一起笑着,他们说了什么,他也听到了。皇穆今天十分活泼,他本来应该高兴,心里却酸极了。
例会之后皇穆笑吟吟和他说晚上与麒麟众将在宴会厅聚餐,他几乎木木地点点头,皇穆和他说:“殿下,臣先行告退。”他也只是木木地点点头。
尚阳早知道晚上聚餐,但他不知道让不让他参加,眼见皇穆转身要入内殿,不禁高叫一声:“主帅!”
本就寒窑一般的大殿,随着他这一声呐喊,寒意越发彻骨。众将本来的怒火于此时愈发熊熊,皆怒目而向。
“对不起,对不起。”尚阳出声后即觉不妥,徒劳地缩肩拱背,希望自己的身躯能尽量小一点。
皇穆缓缓转身,双手紧紧扯住衣领,颤巍巍道:“尚,将军,何事?”
尚阳上前一步,对桌的竺朗清不禁喝道:“你就站在原地说!”
“主帅,晚上,卑职能参加吗?”尚阳被竺朗清喝住,本来就可怜兮兮的眉眼越发耸下来。
皇穆退后一步,站得他远了些:“能的,大家多穿点。”
“主帅,或者他晚上自己一桌在外面吃,他在屋内,菜都凉透了。”竺朗清嫌弃地看他一眼。
“我回去就去医署领药,没准睡一觉下午就好了!”尚阳着急起来。
皇穆笑,“晚上多放些火树在厅内,不会这般寒冷的。”
“多谢主帅!”尚阳看出经过一上午的苦寒,众人烦透了他,生恐再滞留下去事情有变,万一皇穆被他们说通了呢。于是向她拱拱手,转身就跑。看见竺朗清,朝他轻蔑一哼,做出一手持缰一手挥鞭的动作,嘴里“驾!驾!”了两声。
皇穆笑得扶住身边的内侍。
元羡也跟着笑起来,心里的难受没有任何缓解。
“前几日殿下与我觐见天君,殿下在天君面前盛赞麒麟众将以勤治事,仁厚礼贤,天君甚是满意。此杯,”皇穆看向元羡:“臣率众将敬天君,还请殿下代饮。”皇穆说着,撑着桌子起身,双手持杯向元羡躬身,众将则屈单膝跪地高擎酒杯。
酒是敬天君的,元羡于是站着受了皇穆及众将的礼,接过酒一饮而尽。
今日军宴,皇穆与元羡同坐主位,众将分昭穆列坐左右。桌子宽大,他们二人同坐主位也不觉拥挤。
除皇穆外,每人面前皆有个小金锅,面前摆着各色生鲜蔬菜,下面燃着三昧火。殿内远没有上午那般寒冷,温度宜人。
“殿下领天君旨意参习于麒麟殿,众将早想为殿下接风,因臣的原因,一直拖延至今。还请殿下宽宥。这一杯,臣率众将敬殿下,欢迎殿下。”皇穆举杯,众将与元羡一饮而尽。
皇穆吃了几口面前的香椿,有如嚼蜡,看看众人皆面视眼前小金锅,等水开,举杯又道:“臣暂时无力主政,劳烦殿下在接纳奏疏处理朝政外料理麒麟内外事,此一杯,既是臣感激殿下,也是麒麟感激殿下。诸位与我买马陪一杯吧。”
元羡也笑:“主帅万勿说这等话。”他见皇穆面前只有几盘素菜,想是她重伤未愈,饮食上还要清淡。她杯里盛着琥珀色的液体,既然不是酒,那便是花露之类的甜饮。
元羡见众人略吃了些菜,举着酒杯看向皇穆,皇穆知道他要敬众将,放下筷子,笑着道:“诸位。”
元羡在坐着还是起身间略一犹豫,选择起身,却立时就后悔了。随着他的起身,殿内众人连带着皇穆皆站了起来。
“天君旨意,本宫领五品校尉衔入麒麟,按品秩,在座大多是我的长官。主帅抱恙,本宫暂代主帅主持军务。入麒麟一月有余,众将对本宫倾囊相助,通力配合,本宫感念不尽,在此,敬主帅,敬诸位。”元羡说罢,一饮而尽。
皇穆被搀扶着坐下,见众人落座后皆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拘束样子,笑道:“麒麟去年没有年宴,我本来让仲瑜代我主持,但仲瑜说诸位一定要等我,今日一是迎接殿下,二来,借殿下的光,将年宴补于诸位。我这杯里不是酒,就不敬大家了。殿下于诸位早已熟悉,大家勿拘谨,请随意。”
皇穆说着看向司馔局部丞,部丞会意,殿内歌舞丝竹起,众将推杯换盏,气氛渐渐轻快。
“殿下,臣还喝不了酒,这是荔枝露。容臣以此代酒,为殿下接风。殿下随意。”皇穆一手举杯,离元羡近了些,低声道。
她靠向他,带着他已经有些熟悉了的香甜气味,他们也如此并肩坐过,在第一次例会之后内殿的榻上,在她宫里的水榭中,但当时中间皆隔着案几,如今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主帅客气了。”元羡欣喜于他们的距离,却又因距离太近,而有些讷言。
“军中饮食向来简单。委屈殿下了,全当尝个新鲜吧。”皇穆坐回去,笑道。
说话间赫詹与卫恩前来敬酒,元羡上次见他们还是来麒麟的第一天,在殿内见众将时,此时难免忘了姓名。
“这两位是司职院副指挥使,赫詹,卫恩。”皇穆笑着介绍。
说了几句客套的话,他们又转到皇穆这边。卫恩同赫詹说了句什么,赫詹一脸茫然,皇穆笑:“你站在他右边,他听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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