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谷风-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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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且等等,我回宫中取,可那她那样的火焰纹粉螺珠,补偿一颗这样的螺珠,太让他们占便宜了。”晴殊又拿起那珠子看了一眼,说着起身。

陆深起身稽礼道:“有劳尚仪。”

周晴殊看他一眼,却没说话,旖旎而去。

陆深叫了增茂出来,笑道:“周晴殊回去偷主帅的螺珠了,我省了一笔钱,你运气好的话,她没准还会偷一只金步摇给你。”

增茂皱眉,认真道:“副帅,这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她那珠子也不是她自己从海里采的。这个款式的步摇她应该不少。世间事,不患寡,而患不均。你拿了她的螺珠及步摇,我殿便和无寡,永不倾。也省了我三个月本俸。”

增茂讶然:“副帅一个月本俸那么多钱?”随即发觉关注点错了,连连摇头:“这与寡或不均没有关系,我给主帅写张借据,日后要还的。”

陆深笑,“她那螺珠,你便是十年的俸禄也不一定买得到,但借据不妨写一张,拿给增萌看看,让他日后闯祸前,做些思量。”

增茂在朱雀大街转了一下午,越问越心焦,走投无路之际便想着来陆深这里借些钱,将步摇先赔给人家。却没想到心头大患解决得如此轻而易举,人松弛下来,却越发觉得疲惫,带着点倦意笑着说:“别让他知道了,他若是知道那珠子我十年的俸禄都买不起,必然忧心忡忡。”

“他因为什么打架你问清楚了吗?”

“我当时有些生气,气头上不敢问他,怕说出什么气话。只问清楚该赔多少,在朱雀大街转了转,没找到螺珠,买不起步摇,便来副帅这里了。”

“还是要问清楚,增萌不是莽撞……”他说到此处见增茂表情十分精彩,不由笑了,“增萌虽然有时鲁莽,但必然事出有因,他所在的那间学堂有人欺负他也未可知。不过打赢了总归是好的。”

增茂见陆深居然一脸赞许,无可奈何笑笑,问道:“副帅,陆允与人打过架吗?”

陆深笑着摇头:“我倒盼着他与人动动手。”

增茂笑:“陆允文静。”他说着叹了口气,“此事我想着略作惩责,又怕方法不得当,使他伤心。他性格与我完全不同,我幼年还有母亲教导,他却几乎算作没见过母亲,我不知该如何做。”他说着,那副为难尴尬的神色又出现了,迟疑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信封。在陆深面前站了,双手呈于他:“副帅,这是我的检书……”

陆深扬起下颌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等看他耳朵都红起来了,才饶有兴致地接过来,“你是因为融修写了,你才写的吧?你如何知道融修写了?”

增茂嗫嚅道:“融修将检书裱起来挂在了他的书房……早就想给你,又怕你骂我。今日若没有这件事,我也会来交检书,但出了这件事,我怕过几天给你,你觉得我是在卖乖……”他越说声音越低,实际上他现在拿出来,比任何时候都像卖乖。

陆深长叹了口气,“你因此事日夜悬心,躲我如同躲避瘟疫?”

增茂诧然抬眼,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他的话,“不是的,我不是躲你,我是躲太子,你不知道,浮图讲那夜我用刀指他来着,后来还瞪了他一眼……我怕他想起来。”

陆深被他气笑了,半起身抬脚又踢了他一下,“没出息的东西,我居然让你做中殿帅!坐下!”

说话间却见周晴殊婀娜而来,身后跟着一个提着提梁盒子的侍女。她命侍女将盒子放在桌上,“你先回去吧。”说着款款坐下,将盒子打开,指着一个麂皮袋子道:“这里面便是螺珠,”打开第二层。取出一个文彩辉耀的累丝凤凰衔珠步摇,骄矜地递给陆深:“让你知道何为累丝步摇。”又看向在她入内之时便慌慌起身的增茂道:“主帅命你从军械库中取一把半白的灵枢器还给那家人,并说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常事,不要为难苛责。”

陆深将两个金步摇放在一起比比,不过觉得皇穆这支大一些,精致些,脖子更细,嘴更小,眼睛更大,凤凰身上点缀着一些宝石,看起来比那折了脖子的豪华热闹些。他听了晴殊的话,脸上笑得古怪,折回头对增茂道:“可听清了?”

增茂点头:“听清了……”他还想说立借据一事,又觉得做作啰嗦,等写好后呈给皇穆,当面道谢便是。

陆深放下步摇,随手打开那麂皮袋子,被里面的流光溢彩照得眯了眯眼,才想起他在此物上吃过一次亏。他把珠子倒在手上,将拿碎成两瓣的珠子也盛在手里,周晴殊语气闲闲地道:“知道什么叫黯然失色了吧。”

陆深送走周晴殊,将皇穆那颗螺珠依旧用袋子装了,将碎了的珠子放在袋子旁,两只金步摇在第二层里摆好,盖上盒子。“你一会儿便给人家送去?”

增茂点头说了句“是。”

陆深看看他:“你刚才面色那么难看,可是那个什么齐宗主一家说了难听的话?”

增茂笑笑,“增萌打坏人家的孩子,激愤之下,说些什么,卑职皆能理解。”

“你一会儿换上军服,带一队中殿府的人去他们家把东西还了,之后顺路去书院接增萌。把学籍调出来,明日让融修带你去建极监,以后就在建极监读书。”

增茂一愣,“副帅……”

“没什么不合适的,也没什么不妥当。你穿着军服去接过增茂吗?他恐怕经常炫耀你,以你的性子,必不会穿着军服去书院转转,众人没见过你穿军服,他又说你是中殿帅,一个能让我连听都没听过的宗主作威作福的书院,恐怕信之者实寡。那个齐宗主说开除就能开除,那这书院也没什么意思,不在那里读了。反正九月份本来也是要转到建极监的。”他说着起身:“快去吧,别啰嗦了,换了衣服就走,别逼我让融修压着你去,他这段时间也如避瘟疫一样避着我,你们若是兄弟情深,你就赶紧换了衣服给我走,别让他为难。”他说着起身,“我还有军务,就不相送了。”

他在书房里略等了等,轻声轻脚出来看看,增茂已经走了,桌上放着一封检书。他笑着拿起来,取出来看看,不禁皱眉,真是一笔烂字,又想到增茂所说融修将检书裱起来挂在书房。心想融修也是一笔烂字,还好意思装裱。他只看了几眼就失了兴趣,重新塞进信封。想起旧事,脸上泛起些笑意。

增茂是陆深召入麒麟的,他原身是一只白鹤,某年麒麟征兵,他前往投召,五殿征兵核验年龄的器物各不相同,那年皇穆突发奇想,将麒麟本来的核验铜麒麟改做竹制小战舰,长两尺左右,虚虚浮在空中,应征者排队将履册放入船中,适龄者的履册留下,超龄或者未及者丢出来。增茂往船上递了五六次,回回被丢出来,他却不肯离去,一次又一次地往上递,身后众人怨声载道。一个身材胖胖,白净面庞的麒麟卫指着他道:“那小孩,年龄不到过几年再说,别碍事,赶紧走!

他后来知道,他叫白重,深感人如其名。

他争辩说履册上他的年纪超过十八岁了。白重从他手上夺过履册,打开看看,见上面果然写着十八岁。他是个热心的厚道人,见增茂眉清目秀一脸焦急,想起家中幼子,于是让他先让出队伍,在门口等着他进去问问。不多时却一脸怒容地拿着履册回来,扬手摔在他怀里,怒道:“你以为你施些简陋法术涂涂改改就能混得进来?枉费我好心替你上呈,滚出去!”

增茂拉着白重哀哀解释,说当年貌阅之时当地保长记录有误,这上面他虽然十七岁,但他早就过了十八岁。白重随手将他推出去几步远:“滚!”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猛地冲出来,以头为攻城器狠狠撞向白重,举着拳头挥舞恶狠狠道:“不许你欺负我哥!”白重未曾防备会冲出一个孩子,被他撞倒在地,连连□□。本来在旁看热闹的麒麟卫立时聚拢过来,拉起白重,按住增茂兄弟。闹得不可开交之时,正赶上陆深因所见之人皆资质平庸,穷极无赖出来透气,听到院外众声喧哗,皱眉步出仪门,便看见麒麟卫扭着两个小孩,大一点的那个口中不断哀求,小一点的那个战斗力极强,以寡敌众地与众人对骂,且还有余力认真挣扎。众麒麟卫见他出来,正进行中的对骂于是偃旗息鼓,于是只余幼童一人奋勇大骂,声音清亮高昂,陆深甚至怀疑听到了回声。

是以在他知道这对兄弟的原身为白鹤时,感慨果然是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他未见过这么凶残的小孩子,兴致勃勃地走过去,那小孩双手被麒麟卫反剪在身后,脖颈被人狠狠压着,正专心痛骂,猛然见一白色衣角步入眼前,衣袍上的织金膝襕波光粼粼,他艰难抬头,看到革带,看到胸前的织金云肩通袖麒麟,他那时候还不知道那叫什么,只知道别人的麒麟或被一个圆圈或被一个方框牢牢界住,缩手缩脚呆头呆脑不敢逾越,独他胸前的麒麟张牙舞爪精神抖擞,于是知道这是个官。

这孩子素日横行乡里鱼肉鸟兽凭得不仅是逞勇斗狠,一腔孤勇之外还很有些急智,是以他艰难仰首,瞪圆了眼,哀声道:“将军救我!”

他见过邻居小虎用这招,每每闯了祸,他爹要打他,他就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一脸哀伤地和他爹认错,十之八九能将祸避了过去。他曾经对此不屑,他哥从不打他,他平时三心二意地撒撒娇就能得到他哥的十分疼爱。但今时不同往日,要危机得多,是以他无师自通顿悟了此技。

陆深被他一脸泥土却又奋力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逗笑了,这孩子看着较陆允小不了几岁,一双眼黑漆漆的,有点稚拙的可爱。他抱臂在他面前蹲下,“叫什么名字?”

“增萌,我哥哥叫增茂,貌阅的时候保长将他年龄写错了,他已经十八了!可以参军了!”陆深看看增茂,哪里能有十八,十六估计都多说了。白重怒冲冲从地上捡起增茂的履册,呈给陆深,“副帅,他骗我说履册上明明写着十八,核船有误,我拿进去请授兵司长官看了,这履册被他施法修改了。这就是一对小骗子!”

陆深接过履册,翻着看看,缓缓起身,沉声道:“涂改履册,袭击麒麟卫,扰乱征兵秩序,将他二人押入后堂,通知了所在保长取人问罪。”言毕转身即走,增茂哀声道:“陆副帅!稚子无知,稚子无辜,这尽是我的过错,还请陆副帅饶了他。”

陆深回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未发一言,径自走了。

增茂见似无寰转余地,破釜沉舟道:“陆副帅,增萌与长宁侯之子陆允同岁,还望副帅由此及彼,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宽宥了孩子!”

陆深顿住脚步,回过身时面色冷峻,他闲闲走向增茂,曾荣瞪圆了眼鼓着腮刚喊了句“副帅!”就被陆深施了噤声咒,他停在增茂面前,增茂看向他的目光毫不怯懦,他恳切道:“陆副帅,我们错了,我凭你处置,便是关入镇魔塔我也心甘情愿,稚子无知,稚子无辜。他是随我一同来的。副帅,我们知错了,求求你,放了他。”

陆深就只盯着着他看,好一会儿才道:“押下去。”说罢转身便走。出乎意料,或者意料之中的,增茂再未恳求。

陆深未再回堂中,而是回了当地为他准备的官署,白重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身后,欲语还休,一脸为难。陆深回首看他,“可有什么事?”

白重拇指在腰带上捋个不停,犹豫了一番,艰难道:“副帅,若是定性了涂改履册、袭击麒麟卫,扰乱征兵秩序,这孩子以后也参不了军了。”

陆深笑:“他弟弟冲撞了你,你反倒替他们说话。”

白重憨憨一笑,“那么小小一个孩子能冲撞卑职什么,卑职自己没注意罢了,副帅,这事算了吧。”

陆深说:“既然你如此说,那便算了,但不能放。”

白重本以为增茂不知轻重提起长宁侯,还将陆允与自己弟弟相提并论,定然是惹怒了陆深。可陆深看着面色和霁,心内一动,好奇道:“副帅要召他们?”

陆深笑笑:“未尝不可。”

后来增萌一直和增茂邀功,说他能入麒麟,全凭他那句:“将军救我!”

增茂笑着点头,“正是如此,多亏了你,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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