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北林(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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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穆在元羡怀里蹭了蹭,睁眼时元羡正在看书。“醒了?”他转脸看她。

“嗯。”皇穆点点头,她环顾四周,一脸懵懂。元羡立时又紧张起来。她揉揉眼睛,“我睡了多久?”元羡不知道她的“多久”是从什么时候算起,不敢作答。

“怎么了,阿珩?”

元羡于是放下心来,他如今还是西海水君。“没多久,饿不饿?我让人传饭。”

皇穆摇头,“没什么胃口,君上吃了吗?”

“我还没有,也刚醒一会儿。”

“那我们再睡一会儿吧。”皇穆说着搂住元羡的腰,又合上了眼。

元羡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任由她又睡过去。医署的药似乎导致了她的嗜睡,他心里暗暗期望她能醒来的晚一些,继续缺失着十四年的记忆,却又担心她真的忘了,别的不说,麒麟殿怎么办?他轻轻抽出胳膊,将被掖好,出了居室,命人请裴暄和来。

他与裴暄和寒暄几句,便拿着药方问起了皇穆的药。

裴暄和将药方细细看了一遍,“殿下,这其中有几味安神的药,但不至于嗜睡,殿下若是担心,臣便将之除去。”

元羡将药方接过来,皱着眉又看了一遍,他于医理上一窍不通,不过是徒劳无功地又看一遍。“还请掌正,入内诊视。”他想了想,有些狼狈道:“还有一事,她如今误以为我是别人,还请掌正在居室内,勿要称呼我为’太子’或者’殿下’。”

裴暄和脸上丝毫不见意外,她轻轻点头,“敢问殿下,那要如何称呼?”

“叫我君上,叫她……叫她’公主’或者’君后’”,他想了想,“还是叫‘君后’吧。”

裴暄和点头称是,随元羡入内。

这两三日殿内无人侍候,诸事皆由元羡亲力亲为,此刻也是他上前挂起帷幔。拉过一个绣墩,请裴暄和落座。室内暗极了,裴暄和适应了一会儿才能辩物。她跟在元羡身后,见元羡为她布置,刚想说“殿下不必如此。”便想起元羡的叮嘱,含糊说了声:“有劳君上。”

元羡也觉得昏暗,起手亮了两颗夜明珠,低声问:“光线可以吗?”

裴暄和其实觉得还要再亮些才好,却又害怕看清皇穆衣冠不整,于是点头道:“这样便很好。”

元羡轻轻唤醒皇穆,“宝璐,让医官再诊视一下。”

皇穆迷迷糊糊被他叫醒,听说有医官来,胡乱伸出一只手递给元羡,另一只手将被子拉上来蒙住头,元羡将她的手摆正,侧身请裴暄和先把脉。

裴暄和把完脉后,转脸看向元羡,“不知之前胸口和背上的伤如今如何了?”

“好多了,背上的伤痕已平复,只是胸口处还有些青紫。掌正可要看看?”

“不必了,君后脉象平稳,伤处已无碍。”裴暄和学着元羡,低着声音道。

元羡见她不再检视,依旧请她出来说话。

裴暄和重新写了一付方子,元羡虽然不懂,却依旧看了一遍,“是将安神的药替换下去了吗?”

“安神的药依旧有,不过剂量上略减了减,殿下,”裴暄和想了想,“君后,饮食可还正常?”

“不怎么吃东西,是不是应该吃些清粥小菜?”

“不妨事,若是没胃口,不妨略等一等。”裴暄和笑道。

元羡点点头,将裴暄和送到寝宫门口,说了句辛苦,命秦子钊着人送其出门。秦子钊趁机禀告道,茂行要见他。

他皱眉想想,回首看看内殿,“让他来吧。”

茂行入内四下看了看,“宫人都被你赶走了?”

元羡在皇穆身边还不觉得,刚才坐着等了会儿茂行,此刻只觉得倦意潮水般侵上来,他捏了捏鼻梁,“此间如今就我一人,无人伺候,也没有茶水。什么事?”

“颜楚楚后来又入了太乐丞,此事,你知道吗?”

元羡皱眉,一脸惊诧。

茂行见他这副形容,了然道,“你果然不知。披香台的谢卫,将之安置于披香台一处庑房中,我命人查了她的名牒,她如今在太乐丞做琵琶使。她离开单狐州不久后,就来了淳熙,入了太乐丞。”

“她入太乐丞做什么?即鸣安排的?”

“不管是谁安排的,此事需奏明天君。”他说着加重了些语气,“你不能再参与了。”

元羡咬着下唇,思忖了一番,“你见过她吗?”

茂行摇头,“此事十分蹊跷,颜楚楚此人当年就万分可疑,若不是你……”他说着叹了口气,“如今你殿内伤势沉重者才是……”他说着好奇起来:“她没和你闹?没问起你在那日抱出的是谁?”

元羡无措凄惶地看他一眼,“她失忆了,不知为何,将我认作西海水君,以为如今是十四年前,她刚和梁昂拜过堂。”

茂行叹为观止,“你委实是着□□的太子,委实受上天眷顾,这等事都能被这样轻巧地避过去。”他设身处地地想想,“此时若是发生在我与容晞身上,我恐怕如今,已经魂归大荒了。”他看着一脸忧愁的元羡,“你当日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第一时间将颜楚楚救了出来?”

此事不仅茂行疑惑,元羡自己也很疑惑。

他抱着她躲避着碎石飞身向上之时一心只想快一点,快一点出去,快一点再回来。他没想过他一出去塔就倒了,没想过皇穆会受伤。他摇头道:“我不知道。”他看向茂行:“或者你去见她一面,将事情问个清楚?”

茂行诧异:“人在你宫里,我去见她做什么?”随即明白他说的不是皇穆,“问什么?为何在乾塔之中?为何入了太乐丞?谁安排她入得太乐丞?”他略一沉吟,“此事已经二十几年了,当年你放她走,我们就知道此女不善,未曾想她不仅没有就此隐姓埋名,还拿着你给她更改的名碟去了太乐丞。此事,你不能再过问,披香台也不能再羁押她。今夜,就命披香台审问,之后移交太廷司。至于你抱她出塔,就说当时皇穆让你如此做,你与皇穆固塔,一路下到塔底,见她倒在通天柱旁,皇穆让你先送她出去。却没想到甫一出塔,乾塔就倒了。”

元羡沉默不语,茂行着急道:“你不会对她还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吧?如今内殿重伤的那个才是你的太子妃……”他突然停下来,“我和你说过皇穆在西海之时,曾被海妖劫走过吗?”

元羡皱眉道:“你未曾与我说起过,但我知道。”

此事是关于梁昂为何退婚的一个解释。皇穆去西海时,车队曾遭海妖袭击,传说她被海妖掳走,后来虽被梁昂救了回来,但已非完璧之身。梁昂因之退婚。

元羡突然想到,她可能在当时受了些伤,撑到与梁昂拜堂后就昏了过去,她的记忆从那时候直接连到了现在。所以才误以为自己是梁昂。

茂行见他神情萎靡,知道这几日他确实心力交瘁,也不欲再说什么,起身道:“我走了,你好好照顾皇穆吧,颜楚楚一事,要按我说的办了。”

元羡十分疲惫地叹了口气,几番犹豫,却还是追了一句:“吩咐他们,勿要用刑。”

他轻手轻脚坐回皇穆身边,接着看书。皇穆半睡半醒之际感觉到他回来了,手便缠过来,搂着他的胳膊。他把书放下,借着珠光看她,她这两天有些瘦了。他从床头上拿过那天给换她衣服时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荷包,里面放着他选好的玉佩,她还未打完的丝绦,还有些用来装饰的米珠配饰。

那丝绦纹样繁复,她刚打了一半还不大看得出样貌。他半躺着,手上把玩着那枚玉佩,想起上元那夜,他们在酒楼闲聊,说起三殿细作一事,忘了是谁,说麒麟的雷刑被皇穆用八议避了过去。他想命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探查清楚,又想起皇穆一直对外宣称她是因为中了龙毒,创口不愈才那般孱弱。

她不愿意这件事别人知道。

他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耳朵,她皱着眉向他怀里蹭了蹭,他脸上升起些温和笑意,之后生出些穷途末路之感。

他环顾着有些陌生的宫室,看着帷幔上的繁复花纹,想起皇穆的床,那床很大,雕梁画柱着四时花鸟,其中没有麒麟。

皇穆的装饰中很少不见麒麟,那床可能是她小时候的,还没有麒麟殿时候的。

夜明珠的昏黄光线下,皇穆抱着他的手臂安然沉睡,她还病中,却显出一种病态的靡丽,金碧色的锦衾衬得她那张艳极了的脸上金晖融融。她闭着眼睛,愈发显得睫毛浓密。在这方暂时的清净世界中,在满殿浓郁的明夷香中,他握着她手,觉得无处可去,无路可退,他既怕她想起来,又知道这样难以为继,不知前路应如何。

且不愿这样欺瞒于她。

他轻轻摩挲她的手,触到左手掌心的疤痕,忍不住细细查看。那疤痕横贯掌心,年深日久已退成粉红色,宽近半寸。她身上零零碎碎有不少伤,这一处似乎时日最为久长。她曾夸元羡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不像她的手。皇穆身上瘦,手却有肉,他轻轻握着,希望时间就此停留,他与她千万年就困在这间寝宫里。

阁门的门被叩响了两声,是宫人送药。

他传了一个隐匿音,命其将之放在门口,施法将药运至床头,握着皇穆的手轻摇了摇,“宝璐。”

皇穆埋头向被子里挪了挪,元羡知道她醒了,含笑道:“今天的药没有前几天那么苦。”

本来不苦的药,在换了几味药材后,变得苦极了。

皇穆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元羡扶她坐起,喂她喝了药,拿起手绢为她擦擦嘴,“有些政务我要去处理一下,很快回来,你再睡一会儿。”

皇穆苦着脸喝完,漱了漱口,吃了块元羡递过来的酥糖,脸色才好看了些。“你去忙就好,不用管我。”皇穆边嚼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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