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暮雪(1 / 2)
皇穆从宫里出来,昏头涨脑地回了福熙宫,转进寝宫才想起元羡还在鹿鸣堂。她犹豫是否命人传话让他回去,思忖一番,喝了口茶,在浴堂玩了一会儿水,请闻悦梳妆,经骏疾镜去了鹿鸣堂。
元羡却不在,皇穆转入春阳堂,他也不在。正疑惑间,秦子钊在外请见,“主帅,殿下请您至春阳宫。”
皇穆皱眉,压抑着不耐烦,语气尽量温和地道:“你与殿下说,我今日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秦子钊面上神色一滞,声音不自觉地带了点哀求声气:“主帅……”
皇穆与秦子钊往来不多,曾听江添等人说他极好交道,性格宽和,加上元羡对他十分倚重,见他一脸为难,犹豫一番,强撑出一个笑脸,“那请骑官先行一步,我随后便到。”
秦子钊见她改口,喜形于色,连连点头,雀跃而去。
皇穆回至鹿鸣堂,叫来融修交代了几件公务,融修去后,她在榻上喝了杯清露茗,一直压抑着的倦怠藤蔓般从身体深处蜿蜒而出,几乎将她层层裹住,她想起幼时学过的一个木系术法,便是生出藤萝将人紧紧束缚。
她刚才在浴堂,身体浸入热汤之时,恨不能融化其中,梳洗罢本就强弩之末,元羡却又生事。她此刻只想燃一炉甜香,拥着被子沉沉睡去。天色渐渐沉下去,屋内夜明珠将她的影子映在窗上,她觉得自己像个单薄的皮影,可皮影颜色没有她这么素。此情此景无比熟悉,她曾很多次,看见过映在这张窗上的,自己的影子。
彼时和现在不同,彼时没有元羡。
她长长喟叹一声。去岁年末至今她常常叹气。她有些年没有这般频繁的长吁短叹了。
陆泽殉国后,她接手麒麟殿之初,焦头烂额之际每每叹息,周晴殊她们总嘲笑她,说她小小年纪,故作惆怅。闻悦一次说,家里老人不喜欢小孩子叹气,说常常叹气,将福气都叹没了。她当时笑着道:“本宫福泽深厚,便是日日长叹,余下的福气也足够本宫挥霍一万年。”
她那时候虽那般说,但并不那么认为,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九州四海中最没有福气的人。远不像如今,时时感慨上天何其慈悲,对自己格外垂怜。
她起身至内堂照了照,闻悦给她更衣之时,她说不必过分装饰,寻常衣裳就好,掌饰选出一件,她却又不满意,命人寻出一件白底上锈金色团花的衣衫,梳妆钗戴一番,自己亲自选了,一枚桃花额钿。
她看着镜子里白衣盛装的自己,知道心内便是再疲惫,困倦,也不舍得这一身装饰锦衣夜行。
她缓缓起身,命江添备马,向春阳宫而去。
秦子钊候在门口,见她来了,忙迎上前,为之带路。皇穆一路策马疾驰,如今虽是盛夏,今夜却有凉风,春阳宫不似福熙宫、鹿鸣堂那般花团锦簇地种了许多纤秾繁花,此间所种皆是些气味冲淡的香草,夜风循序有度,穿行期间,载着幽淡香气游走于宫内,将她本来烦躁的心绪稍稍宁静了些。
秦子钊带路至书房,却不通禀,“主帅,殿下说,主帅来后,直接入内便好。”
皇穆潦草地点点头,随口道谢,推门而入。元羡正在一张大桌前喝茶,手上把玩着她的那串小金刚菩提。那菩提在皇穆手上几个月,一点颜色没变,元羡玩了一阵子,颜色略深了些。
元羡起身迎她,“披香台后来太廷司来接手了。”
皇穆点点头,“是陛下的意思。”她在案前坐了,对元羡道:“封曲晰为金翅族神姬的册文已经下了,这几日鹊族就会派使臣迎她回去。适才,臣已命人将她送至会同馆。”
元羡才不关心曲晰是不是要封为神姬,现在在哪里,“听说陛下适才将烨英神君请来了,神君已将营魄灯带走了。”
皇穆摇头,“烨英神君拿走的是个空盒子,营魄灯依旧放在镇魔塔,”她说着,有点疲惫地笑起来,“神君申斥了诸西,命他日后尽心些。”她看着元羡,“殿下要我来,可有什么吩咐。”
元羡面上浮起几分尴尬,看向皇穆,取过案上叠着的一条白色丝带,“我先将你的眼睛蒙住可好?”
皇穆皱眉,心内的不耐烦蓬勃生长。元羡觉得她有起身拂袖而去,或者变身成宫内福熙宫中那个冷漠残忍皇穆的可能,忙忙说:“我想给你看样东西,只蒙住一会儿,就一会儿。”
皇穆再未说话,手上带着点情绪地从他手里取过丝带,蒙上眼睛,她双手摩挲着在脑后系带,听到元羡说:“我来。”
他触到她的手,皇穆立时松了丝带,元羡却还未接过来,丝带轻飘飘从两人之间落下,落在元羡鞋上。“掉在地上弄脏了……”他惶惶一笑,“我再去寻一条。”
皇穆声气极重地叹了口气,没说话。
元羡很快回来,在皇穆身后轻轻将她双眼蒙了。
皇穆感觉到她的袖子被拽了拽,听到元羡好声好气地道:“我牵着你,我们这边走。”
她被他的讨好声气惹得一阵心酸,几番挣扎终究忍不住,柔声回应了一句:“好。”
元羡这处宫殿,原本是皇穆麒麟殿的官署,她不修沐的时候终日住在营中,此处几乎是个行宫,茂行曾说,他觉得这里比元羡的含章宫还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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