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4第六十四片龙鳞十二(1 / 2)
第六十四片龙鳞(十二)
直到深夜玲珑才回京兆府, 他压下甘家下人令他们守口如瓶,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是谁也不许透露, 先前那个背主的小丫鬟跟这次的嬷嬷都被玲珑收拾了, 甘府下人们见他便体似筛糠,宛如看了地狱里的恶修罗, 别说是嚼舌头, 就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因此哪怕甘府已经没了主人, 下人们也仍旧有序生活, 恍如什么都没发生过。
霜织在后衙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玲珑回来, 却见他面有疲色, 本有许多话想问他, 他却洗漱换了寝衣直接过来,一把搂住她往床上倒,姿态亲昵, 不容抗拒。
她推了推他:“大人?”
玲珑把脸埋进她香馥的颈窝, 含糊地唔了一声。
“可是遇到了麻烦?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你好好地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了。”玲珑如此回复。
霜织眉眼中难掩愁绪,玲珑知道她为何而愁, 亦不忍美人蹙眉, 遂在她耳边轻声说:“放心,雾见不会有事,教坊司有我的人。”
她瞬间便惊了:“你、你怎知……”
“所以说,看人不要看表面。”玲珑语重心长地教育起她来, “虽然教坊司都说你二人水火不容,可我见她第一面,却见她眼神清正,你也可以将这个当作男人的感觉,总而言之,我的感觉从未出过错。再说了,京兆府的人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没用,倘若当年穆明滔案发生在现在,我定能还他一个清白。”
霜织呆呆地睁着眼,无端落下连串的泪珠子,她容色极美,又被忧愁悲伤围绕,只令人万般心怜。
“相信我。”玲珑又搂了搂她,“我不会辜负你,你们姐妹二人都无需涉险。”
“可是……”
“想不想知道你们二人是姐妹一事,我是如何知道的?”玲珑突然转移话题,不叫霜织继续沉浸在悲痛之中,见她微微睁大了杏眼,显然是想知道的,便笑起来,“按照卷宗所言,你们姐妹二人以稚龄被送入教坊司,又都是美人胚子,想来教坊司定会细心培养,可你们又是出身自清贵人家,便是年纪小,所受教养也是好的,因此得到姐姐早死的消息后我并不信,令人继续暗访,教坊司本就藏污纳垢,总有人因贪欲口风不严,妈妈再厉害,难不成还将他人的嘴巴缝上?”
随着他的话,霜织双目逐渐迷离,陷入回忆之中。
当年她仅有三岁,姐姐也不过七岁,遭逢巨变,只剩下相依为命的姐妹二人被送入教坊司,那里的人可不会因为她们年纪小就对她们多加照看,反而因为身份原因,愈发苛刻。
她太小了,可妈妈却令人给她们看一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并且强逼她们学习,霜织害怕又厌恶,姐姐搂着她哄着她,却不能阻止妈妈将她们姐妹二人分开的手。
因为霜织年纪虽小却性子倔强,妈妈怎么也收服不了她,打也不行骂也不行,这个才三岁的小女孩,骨子里有着来自家族的清高,于是妈妈便拿姐姐开了刀。
三岁的霜织眼睁睁看着姐姐被侮辱,她不懂那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姐姐痛苦地恨不得死去却还叫她闭上眼睛,她跟妈妈求情,妈妈却很温柔地摸着她的小脸,撑开她的眼皮要她看完全程。
直到姐姐奄奄一息被人抬出去,妈妈才问她,以后要不要听话。
她不知道姐姐死了还是能活着,她点头表示自己会乖,从那以后,倔强的小女孩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温顺乖巧的霜织。她学什么都很用心很认真,接客时也极尽柔顺讨好,妈妈对她很满意,可她心中无时无刻没有一把烈焰在燃烧,忍辱负重,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
十三岁挂牌那年,她见到了雾见。
哪怕已经过去十年,姐妹俩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她们故意装作不认识,霜织还“无意”抢走了雾见的客人,从此后雾见便也爱上了“抢”她的客人,说白了,姐妹俩不过都是想保护对方罢了。她们在教坊司势如水火,经常大打出手,将彼此视为仇人,妈妈对此却很高兴,甚至故意将雾见安排在霜织那一层楼与她同住,姐妹俩日日相见却不能相认,可得知彼此都活着,那就是最大的幸运。
她们靠着争抢彼此的客人互递消息,朱温便是在这时候上的钩。
朱温很快就迷上了她们二人,偏偏两位美人不和,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便是借着这一点,二人各自给朱温递了口信,约他中秋宴后相会。朱温色迷心窍很快便上了当,雾见加大了助兴的药物,他便死在她身上,宛如一头死猪。
姐妹俩没法出教坊司,只能“无措”地叫来妈妈,妈妈吓坏了,但也别无他法,只好派人善后,之所以不给朱温穿衣,也是雾见的提议,为的就是不让人发现他衣服上沾了教坊司特有的熏香。
她们对此人恨之入骨,能够顺利将其除去却只是第一步。
如果说告发诬赖穆家的朱温可恨,那么甘平无疑更令人作呕。
霜织年纪虽小,却也还记得这位总是来家里的叔叔,祖父被下大狱,父亲与伯父两人百思不得其解,谁也没怀疑到甘平身上,甘平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也是后来雾见与霜织两人偷偷排查并且交流了彼此所知的消息所推断而来。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甘平是霜织亲手杀的。
那天雾见刻意找茬,两人在教坊司大闹一场,被妈妈关了禁闭,霜织由于没有反抗,也得了几日休息,她便趁着这个机会悄悄离开教坊司,这些年她们虽然是妈妈手中的棋子,听她的笼络当朝大臣出卖身体,却也不会真的傻到什么后路都不给自己留。教坊司十几年的生活,也足够她们两人收服一些忠心的人。
霜织买通了戏班子里抬箱子的脚夫,藏在里面进了甘府,甘府查的不严,她顺利见到了甘平。
甘平是心甘情愿赴死的,他将当年一切和盘托出,又跪下给霜织道歉,可那又有什么用?她的爹爹,阿娘,伯父,伯娘,祖父,哥哥……都已经死了。
甘平说这些年他一直都被噩梦缠绕,做梦都会梦见老师问他为何害他,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也别无他法,只希望能死在穆家后人手上。
霜织却觉得这样的道歉可笑极了。
道歉了,她的家人就能回来吗?她跟姐姐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堪,而这一切都源自于甘平亲手伪造的祖父手书!
她把甘平绑起来,平静地杀了他,然后清理了现场,又借着戏班子之手逃了出去。
至此,三个仇人已经杀了两个,可最后一人,是最难杀的,对姐妹俩而言,简直难如登天!
她们身份卑贱,连见晁文华一面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靠近去杀他了!
玲珑将查到的消息汇总,抽丝剥茧后所得到的真相,与霜织说的完全一致,几乎没有任何出入。但是这桩案子目前出了意外,那就是身亡的甘小姐与甘老太太,这两人为何会死?若说杀了甘老太太是为了毁灭人证,可甘老太太中风在床,根本算不得什么有力的人证,至于甘小姐,甘小姐又是因何而死?
她明显是个被养得不知世事的天真姑娘,为何会有人要杀她?
玲珑确信自己查穆明滔一案,除却亲近可信任的人外不曾泄露,但若说甘小姐跟甘老太太的死是意外,那绝无可能。
他将自己所得的信息也与霜织说了,她是极聪明沉稳的姑娘,立刻便道:“是否甘小姐之死,与我祖父的案子根本没有关系,而是另有他人?”
玲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他讶然道:“她难不成还能跟人结仇?”
霜织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在教坊司待了十几年,所见过的最多的,不是无情的客人,而是官妓之间的纷争纠葛,这也是为何雾见与我不和,妈妈对我二人却因此放心的缘故。我觉得,大人不妨换个方向查一查。”
“你说得对。”玲珑点点头,“却是我的疏漏之处。”
霜织缓缓摇头,片刻后,轻声问:“大人,你……”
玲珑知晓她想问什么,颔首道:“我保证,会还穆家清白,为你祖父洗刷冤屈。”
霜织闻言,不由得泪如雨下,她翻身跪在了玲珑面前,不由分说地重重给他磕了三个响头,被玲珑拉起来后亦是满面感激,这是她活了这十几年来,觉得离成功最近的时候。
因此也想投桃报李,报答玲珑,只是她身在教坊司,所得消息有限,但也正因为教坊司特殊之处,有些事儿,她知道的还真比玲珑多。“……对了大人,朱温生前,有一回酒饮的多了,提到一个人。”
“谁?”
霜织摇摇头:“他很是害怕,我哄了许久他也不敢说,哪怕是醉了酒,也是吞吞吐吐,只称对方为‘殿下’。可是,今上并无儿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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