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2)
朱文礼见这位尖尖下颌的妩媚女学生,也是怔愣了一瞬,随即很快整理好神色,微笑着道:“我来。”说罢,他俯身将羊毫笔拾起,重新搁置在笔架上。
李沉露低着头,细长上挑的眼睫颤动,跪坐俯身行礼:“学生李沉露,谢过太子殿下。”
朱文礼点点头当做回应,敛容继续前行。
姜颜用笔头戳着腮帮,在后头看了一场好戏。入学伊始就看出李沉露心机颇深,果不其然,太子尚未娶妻纳妃,她便赶着制造机会了,只是这旁人一眼就看穿的把戏,也不见得有多高明。
姜颜暗笑不已,抬笔润墨,继续作文。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博士及助教先生挨个收了卷。为保公平公正,每份文章皆用白纸包边,遮盖住落款的学生姓名,以匿名的方式交予司业和太子评出优劣。
百余份文章一一批阅不是件简单的事,又是漫长的等待,姜颜揉了揉酸痛的脖颈昏昏欲睡。正百无聊赖,忽闻岑司业干咳一声,沉声道:“前三甲已评出。”
原本疲惫不已的太学生们瞬间精神百倍,翘首以待,纷纷猜测是谁的文章能得到未来天子的嘉奖。姜颜也稍稍坐直了身子,打起精神望向前方。
荀司业用裁纸刀裁开一份文章的包边封条,扫视一眼,高声念道:“三甲,程温所撰《兴亡论》。”
咦?这新来的寒门学子倒有几分本事。
程温一脸忐忑地上前领了太子的奖赏,一时间众人看向程温的眼神大有不同。
荀司业又拆了第二份文章,先是一愣,而后嘴角绽开一抹莫名的笑容,缓缓道:“二甲,苻离所撰《田赋论》。”
“……”
四周一片死寂,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可置信,连姜颜都不例外。
她讶然侧首,看到邻座的苻离猛地抬眼望向荀司业,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他竟怔愣了一会儿,才拧着眉起身领赏谢恩。
“哈哈,苻离,你的魁首之位终于被人夺走了!”主席之上,朱文礼没忍住爽朗一笑,弯腰拍了拍苻离的肩,如此说道。
苻离罔若不闻,接了赏赐,回到座位后便一直垂着眼睑,看也不看赏赐的物件,似乎对自己失了第一颇为介意。
不可一世的苻大公子竟败走麦城,朱文礼心中好奇不已,难得露出几分少年人急躁的心性,催着荀司业道:“荀卿,速速拆开最后一份。我倒要看看,能打败万年第一苻大公子的究竟是何许人也!”
姜颜正托着下巴欣赏苻离难得一见的落寞,尤其想到这人前两天逼着自己为其研墨的高高在上,便更是快意开怀。一不小心乐开花,忽闻前头荀司业的声音传来:“一甲,姜颜所撰《大明政绩核定论》。”
于是,姜颜不笑了。
四周又是一片惊人的沉寂。
霎时间,姜颜的脑中空白了一瞬,接而仿佛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桃花烟火漫天齐绽……不敢相信,她长久以来的夙愿竟在这一刻成真。
她真的赢了苻离!
她不再屈居人下,不必仰人鼻息。
姜颜心中思绪翻涌,面上倒是无甚波澜,顶着众人各异的目光平静地起身,平静地领赏谢恩。
朱文礼显然也没料到,这般见解独特老辣的一篇策论竟是出于一个女学生之手,再定睛一瞧,只见此女容貌昳丽,肤色白皙,眸如点墨,眉目间灵气颇足,是一张很容易让人忽略她才气的脸。
朱文礼见过不少美人,但没有一人能如姜颜一般给予他强烈的冲击。
那种冲击不是来自于外貌的美,而是来自于内在的自信与洒脱,她的眼里不同于普通女子的盈盈秋波,而仿佛是浩瀚江洋。
“姜颜,你是谁家之女?”朱文礼观摩她许久,甚至不自觉得微微倾身靠近,如此问道。
夏风卷帘而入,吹散一室的沉闷与燥热。姜颜微微抬首,清晰答道:“回殿下,学生乃兖州府宁阳县令之女。”
“原来是你。”朱文礼露出恍然的神情,又重复了一遍,“原来是你。”
说罢,他想到什么,又侧首对随身太监道:“将我惯用的徽州松香墨赠与她,再加象牙镇纸一尊。”
姜颜再行大礼谢恩,嘴角微微上扬。她能感受到苻离的视线片刻不离地刺在她身上,那双总是清冷倨傲的眼睛,终于在今日流露出了不甘和斗志,与曾经屈居第二的她如出一辙。
苻离盯着她,一如初见时那般探究。
姜颜将松墨置于案几上,不动声色地回视他,亦如初见时那般大胆。
那日为苻离研墨时她便说过:她想要的东西,终有一日会靠自己的本事得来。
与劳什子苻家玉环无关。
第14章
苻离看姜颜的眼神有些不同了。
在会馔堂用膳,姜颜能感觉到一道视线从背后投来;在馆内读书练字,亦有一道视线从身侧投来;偶尔偷溜去广业堂后僻静的花苑里夜读,白衣少年抱剑而立,探究的视线透过叶缝和月光投来。
苻离时时刻刻关注她,像是得到了一个什么新奇的玩具,只是那眼神不再冰冷倨傲,而是带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温度。
姜颜偶尔察觉他的探寻,回望过去,苻离便会若无其事地调开视线,垂眼去忙手上的事情。待到她转过头去了,他又继续观望。
总之,很是扰人心境。
这日散学,姜颜刻意留到最后才走,苻离果不其然岿然不动,似乎在与她进行一场无形的斗争。
夏日烈阳如火,窗外的绿荫都晒得蔫蔫的失了水分,蝉鸣此起彼伏,聒噪绵长。馆内四面垂下的竹帘却像是一道屏障,将所有的声响、热浪全部拒之门外,只余下沁人的阴凉。
反正讲学的博士、助教们都走了,馆内无闲人,姜颜一手撑着额头,歪身靠在书案上,扭头望着端正练字的苻离,从书卷后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
盛夏的阳光从竹帘缝隙中投入,在苻离眼眸处留下一道窄窄的金粉似的光,当他抬眼的时候,那光便洇入眸底,如深邃的寒潭月影。他穿着一身轻薄飘逸的夏季儒服,却遮不住眼里的英气,像是个少年儒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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