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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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过了手术后的前三天,郤克便恢复了神智,高烧也退下去了,有了精神。见到这情形,楚子苓自然松了口气,也多亏这个时代的卿大夫都是正儿八经的“武士”,需要勤练六艺,上阵厮杀,身体素质自然非比寻常。若是换了后世的文臣宰相,挨这一箭,怕不是早就咽气了,哪还能等到她来治病?
跪在榻边,楚子苓小心揭开了绷带,用消过毒的匕首挑起了引脓水用的白麻。这两天伤处渗出了不少黏液血迹,导致一部分麻布同血肉粘连,想要撕下来,还真要使点力气。而她一上手,郤克便咬紧了牙关,忍住了呼痛之声。明明只是换药,怎么比当初施术时还要疼呢?不过想到当日大巫所言,他又觉得果真是术法灵验,才会如此。
楚子苓上干净利落换掉了脏污的麻布,又重新修剪涂药,填充干净白麻,包扎起来。这一番动作虽然不慢,但是疼起来还是要命的,郤克却一声也没吭,称得上硬气了。
只是换药,用不着背书装神弄鬼,楚子苓在包扎的时候若无其事的开口道:“此伤想要痊愈,少不得几个月时间,正卿最好避开战事,静养为上。”
郤克不由轻叹一声:“如何能静的下来。”
就算打败了齐国,还有强楚这个劲敌,之前在郑国败了一场,君上还有些愤愤呢,说不准何时又要同楚国交战。身为中军将,他岂能避战?
楚子苓眉峰一挑:“寡君已然求和,若是贵国也能同楚议和,岂不更好?吾是不通战事,却也知道国内安定,远胜过连年征战。”
这话极其巧妙的戳中了郤克心中所虑。是啊,跟楚国争强,又能换来什么?不过是一场又一场大战,劳民伤财罢了。更重要的是,如今国内局面没有旁人想的那么轻松,各家又有争抢卿位的打算了,更别提虎视眈眈的赵氏。若无法平衡内政,他这个正卿怎能算得上称职?
沉吟良久,郤克才道:“打或不打,也不是吾能说了算的。此时还要看君上安排。”
楚子苓“唔”了一声,忽道:“当初听闻夏姬想要迎回夫婿连尹襄老的尸身,吾倒觉得是个结好楚国的机会。若能换回几个俘虏,更好不过。”
上次晋楚邲之战,晋国可是大败,荀首的儿子荀罃被楚人抓了去。荀首大怒,捉了公子榖臣,还射杀了连尹襄老——也就是夏姬的先夫。如何连尹襄老的尸首还在晋国,若是把这尸体换回去,说不定真能换回荀罃。要知道,如今荀首可是中军佐,也就是晋国次卿,他的副手,若是能促成此事,自然能让荀氏感恩戴德。
只是这其中,涉及到了一个人,便是屈巫。此人乃是从楚国出奔,还迎娶了夏姬,这时候再提连尹襄老,难免让屈巫难看。
然而只是思索片刻,郤克便拿定了主意。区区逃臣又有什么值得顾忌的?还是平衡卿士之间的关系更为重要。
腿上的伤又一次被裹了起来,只剩下隐隐钝痛,郤克满意的点了点头:“大巫此言有理,是该休养生息一番了……”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
几日后的朝会上,次卿荀首向晋侯进言, 提议用公子榖臣和连尹襄老的尸首换回被俘的儿子荀罃。荀首本就是重臣, 荀氏一脉更是累世卿族, 国之肱骨,如此盼子心切的请求,如何拒绝?更何况除了荀首外, 郤克、士燮、栾书三人也没有表示反对的意思,郤克更是派人上表, 支持荀首之举。加上同为荀氏的荀庚,六卿之中, 有五人赞同交质,就算是晋侯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而这也代表了一个信号,卿族们不愿再与楚国交战,想依靠交质恢复两国关系,缓和乃至结束连年不断的战事。
若是几个月前, 刚刚击败齐国时,晋侯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听的。然而现在攻打郑国,大败而归, 就算是他, 也要考虑一下再跟楚国恶战的下场。胜了还好, 若真败了, 是不是刚刚投效的齐国也要反叛?
因此在思索良久后, 晋侯还是答应了荀首的请求, 正式向楚国遣使, 准备交质媾和。
这个消息,可是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认同者众,反对者却也不少。其中最为恼怒的,正是赵同。
“君上竟然要与楚国结盟,难道忘了当年战败之耻了吗?!”一回到下宫,赵同便唤来家臣门客,商议此事。
下面臣子尽皆无言,当年邲之战,赵同可是支持攻打楚国的,结果闹得大败而归,损兵无数,让身为反战派的赵朔捡了不少好处。如今赵朔虽已身亡,但是赵同对于楚国的恨意,仍旧保留了下来。而现在,六卿之中只有他不支持结盟,只要想想此事,就让人大觉不妙。这可不仅仅是“战”或“和”的问题,更是赵氏在六卿中言微的表现。若长此以往,赵氏要如何立足?如何夺回正卿之位?
这话可不太好答,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开口。五卿联名,君上首肯,是说改就能改掉的吗?
有人谨慎道:“荀罃毕竟是荀卿之子,且素有贤名,若是此时阻止,怕是荀氏要恨上赵氏。”
荀氏同赵氏的关系还是十分紧密的,岂能因此这点小事翻脸?况且如今郤克拉拢众卿,有了冷落赵氏之意,若是再因交质的事情与荀氏闹翻,赵氏在六卿中可就难寻支援了。
赵同再怎么桀骜,也知此事不可任性妄为,只啐了一口:“君上当恢复新军!”
当年晋文公设立三军六卿时,曾改过军制,加设“新上军”、“新下军”,凑齐了“五军十卿”。现在三军六卿,卿位明显不敷用了,他弟弟赵括、邯郸小宗的赵旃都无法任卿位,还有赵氏的盟友韩氏,若能成为卿士,对他也大有助益。
这话顿时让下面家臣激动起来:“君上有意效仿文公,如今连齐侯都来朝觐,莫说五军,设六军也非不可啊!”
“六军”之说,可是个禁忌,毕竟天子方有六军,其他诸侯都不过三军而已。然而这话却无人反对,倒是引来了一阵附和,可见晋人,特别是赵氏心中的狂傲。
听到这话,赵同倒是立刻来了精神:“正该如此!可恨齐侯多事,竟然派那巫医治好了郤克,若非如此,何必麻烦!”
只抱怨一句,赵同便跟家臣们商议起来鼓吹新军之事。然而角落中,却有一人动了动身,眸光也暗了下来。这人,正是厉狐。之前逃出临淄,来到晋国,他直接投了赵氏,成为众多门客中的一员。因阵战之法了得,短短几月时间,就掌了一支专司刺杀的死士,成为可以列席这等会议的心腹之一。
如此混个数载,等赵同成为正卿,他自然会拥有更大权柄,就如在齐国时一样,可以参与弑君夺权的暗战。然而此刻,身为新投的门客,还掌管刺客,简直就是预备好的替罪之人,若此刻冒出个想要杀他的人呢?怕是赵氏都不会去救!也正因此,厉狐比旁人敏锐许多,只听“巫医”二字,就心生警觉。
自齐国来,又术法高强,莫不是那田氏巫儿?齐侯朝晋,会带她来吗?然而即便正是此巫,也不应该轻易就入了晋国正卿的眼,为其治病吧?难不成其中有什么不妥?
厉狐不是个喜欢乱猜的人,遇到捉摸不定的事情,他更喜欢亲自确认,找到实据。因而一散了会,厉狐立刻寻了亲信,去查治疗郤克的巫者是谁。没花多大功夫,信报就送到了案前。
果真是那田氏巫儿,而且田氏庶长田恒,也随齐侯一同来到了晋国。
这可太巧了些。厉狐微微蹙眉,实在不怪他多想,之前谭氏覆灭的太快太急,十足的报复手段。为了什么,并不难猜。他们非但动了那田氏巫,还事涉当年的暗手。蒲隗之死,可是他亲手施为,若是那人的弟子想要报仇,也不奇怪。只是没料到他都远避晋国了,那人还能追上来,还攀附上了晋国正卿,这般棘手的敌人,要如何才能铲除呢?
脑中思绪转了两转,厉狐便下定了决心,直接找上了家老,貌似诚恳的进言道:“既然正卿为难主人,何不除之后快?”
家老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的答道:“郤氏任正卿的时间不短,家大业大,又岂是能轻易动手的?况且若赵氏攻郤氏,就犯了国中忌讳,卿族谁先动手,便会遭其余几家围攻,从无例外!”
这新人怕是不知晋国六卿之间的复杂关系,只想着暗杀,实在上不得台面!
被人训斥,厉狐也不气恼,只道:“家老误会了,相除此人,何须攻打郤氏?小人听闻之前正卿病的厉害,还是那齐国来的巫儿施法,救了他一命。现在正卿还告病在家休养,想来未曾痊愈,若是除去了那巫儿,使得他病情恶化,一命呜呼,岂不妙哉?”
“咦?”那家老讶然瞅了厉狐一眼,“你这法子倒是可行,随吾去见主人!”
眼见面前老者迈步,厉狐唇边浮起一抹浅笑,能不能杀掉郤克,他并不在乎,但是那田巫和田恒,必须除之而后快。现在身在晋国,又有赵氏作为靠山,想要他们二人的性命,怕是比在齐国还要简单一些。而这次,他绝不会再失手了。
这边暗潮汹涌,另一边,也有人心中不宁。
屈巫下了车,往府中走时,双眉仍旧紧蹙。荀首的提议,实在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交还公子榖臣也就罢了,竟然还要交还尹襄老的尸首。要知道当初夏姬离开楚国,就用了讨还亡夫遗骸的借口,结果尸体没要回来,倒跟着自己逃到了晋国。现在重提此事,对他而言简直就像是嘲讽,让人难堪。
更要命的是,晋楚交质,必然是要修好了。若两国再无战事,且不说自己会不会被楚王追讨,只他在晋国的地位,就尴尬几分。没了对于楚国的熟悉,他一个新附的降臣又有什么用处?他这一族又要如何在晋国站稳脚跟呢?
“今日下朝,怎地如此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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