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凤小神医吧。」墨染青拿过信物做了确认,对小宫女道:「你让公公请他先去招若宫稍作等候,千万不可怠慢,我等会就过去。」
这凤小神医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与祈王在疆市里交易的那位薈国商人。她本来以为已经用不上了,却还是在隔了这么多年把人找回来。
皇帝尚在位中,墨皇后却与太子一同理政,怕是秦朝开国以来唯一一个有如此大权的皇后,这等侵佔王权的作为终惹来慈寧宫的太后不快,认定她是红顏祸水,蛊惑君王不理朝事。
太后看着她彷彿在看当年的祈王。
「经费筹备的事,便交给你去办吧。」墨染青面露疲态,交代其馀事项后虚晃起身,缓缓步到门前。
外头雪花一片片飘落,市街的热闹离这太远,即便此时宫里亦是张灯结彩,在闔家欢乐的春节里,这样过于喜庆的顏色却只是刺痛了眼睛。
她多么希望此时佔据视线的是那一道沉红极致的背影,就像那晚一样,横起为她抵挡刀剑安身躲避的墙。
但没有了,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所有风风雨雨,她得自己去面对。
墨染青深吸一口气,准备踏出屋门,秦仲川却叫住了她。
「娘娘。」他以一个为人臣子的分界说道:「娘娘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微臣都在。」
墨染青一顿,回身过去,秦仲川的衣袍在寒风中清扬飘荡,眸子温润,似暖玉,清新雋永。
这个人知道她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也就此產生密不可分的连结,这么多年下来,成为一种陪伴、支持、信任的存在。她受到不少帮助。
这是他对她的,而她对他的只有亏欠,从认识第一天就欠下了,无法回应也无以回报的亏欠。
有些人情是还不了的,也不敢还的。
说对不起都太残忍。
据说,国公爷开始在为自己的宝贝儿子寻觅儿媳了。终有一天,会有另一个让他钟情相待的女子出现,与他廝守一生,结束这单方面受惠的关係,在那之前,她必须由衷说道:「谢谢你秦仲川,一直都是。」
谢谢你的喜欢,似君子之交、似故友之谊,从不推动,从未造成负担,只是默默守护。
大雪蔽了天,覆了地,侵佔了视线,女子在宫人的环绕之下渐渐行远,成为辽阔宫景中的一小点,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大雪覆灭。万金之躯,沧海一粟。
馀生是荣华也是凄凉。
秦仲川的眼底也慢慢寂寥了。
世事何其矛盾,彼时明明什么都没有,却又像什么都有;此时明明什么都有了,却又像什么都没有了,似空似繁,亦空亦繁。
大千世界里的人们,总是渺小。
因为渺小,就会迷茫,万物之繽纷,造物者无边,谁能真正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如何不眼花撩乱,如何不迷失方向。
有幸者,能窥得心中一方净土,超脱世俗,但更多时候人们只是那滴别无二致的水,投入滚滚江河之中,随波逐流。
秦仲川走在回返宫门的道路上,没有替自己打伞,任凭细雪飘落在他的肩头与发梢,或化成水,或积成片,他只是一步步走,又一次次想,那么他呢?
而他呢?
宫灯红亮,这过于喜庆的顏色同样刺痛了他的眼睛。
多年前的同一个月里,正是他与女子相识的好时节。
那场景已梦回千百次,每一次,女子从长廊尽头跑回来的身影依然灵动得像一隻蝶。
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适我愿兮。
他要的不过是愿得一心人,岁岁年年常相见。
但此心终究是错付也是空谈。
罢了,罢了……
想明白又如何,不想明白又如何。
离宫门就剩几步之遥,天空已放鸣烟花,依稀能闻见外头民眾的欢声笑语。
今年冬雪来得逢时,瑞雪兆丰年。
这彷彿带着极大的意义,夜秦百姓等这样一个春节等太久了,他们在街上肆意庆祝、忘情挥洒;他们也会渐渐淡忘,曾有一个冠绝当代的男人就长眠在这样一场覆灭万物的冬雪之下。
浮生恍若一场大梦。
一世耗成繁,转瞬,便成空。
空繁(完)
补充:凤小神医出自于《漫漫韶华》的人物,有兴者可去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