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不只何紫嫣震惊,留守朱府的僕役听见这番话也是讶异不已。
见紫嫣姑娘神色有异,叶纱纱赶紧解释道:「当时我身受重伤情况紧迫,才会在将军帐里疗伤,你可别胡思乱想……」
「清者自清,何须道于外人知?」叶纱纱还来不及灭火,朱尧再添柴烧火。「外人」二字在何紫嫣耳里听来实在刺耳,难道她这个未婚妻只是个外人?
「好了,都散了吧。」朱尧大手一挥不想再继续话题,要眾人各自忙去。他体恤一路征战的随行人马,让家有老小的奴僕们先回家报平安,朱家军的将士也可卸下盔甲和家人团聚。
叶纱纱想起什锦家中还有母亲和弟妹,要她不必顾及她,先回去拜见母亲,此趟是征战之行,家人肯定少不了担忧,先回去才好。
一大群人便作鸟兽散,剩下一些本就在朱府吃住的人,例如辅江。他无父无母,在街上乞讨遇恶人欺侮,是朱尧碰巧经过救了他,知晓他无处可去便问他是否愿意从军,便随着朱尧学习骑马射箭、练武,而他也够争气,成了他最好的左右手,就只是那张嘴特别嘮叨,时常说错话。
叶纱纱随着婢女绿蓉来到她的院落,朱尧对她挺大方,为她安排了间甚为舒适静幽的厢房,还有精緻小巧的庭院,种植了不少花草,凛冽的空气中传来一阵沁心香气,循着那股香气探去,原来是梅花。枝枒上的梅花拂去了早前的落雪,含蓄地绽放着属于凛冬的美景。古人说得好,不经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她这趟转世,也许是波折重重但总有转圜的馀地。方才见了紫嫣姑娘本人,的确是如辅江所说是个礼教得宜的名门闺秀,相貌娇俏可人,从她的行为举止来看对朱尧极为爱慕,事事替他着想张罗,虽然朱尧态度冷漠处处不领情,可他性子偏冷,对她也是一下暖一下冷的,令人捉模不清。
看见何紫嫣就像看见自己似的,莫名生起了怜悯之心。当然,她绝不会承认自己性子比起何紫嫣骄纵任性多了,一言不合就耍起性格、使阴招,而她也未曾细想这样的她,为何朱尧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她,只认为是自己下的血咒胁迫有成。
她凑近梅花,近距离嗅闻那清丽芬芳,在寒冬中显得格外清香。
「巫女姑娘若喜欢,待会折几枝梅花放您屋中可好?」一旁的绿蓉见她似乎很是喜欢梅香,便提议道。
「不劳你费心了,就让这梅花在庭院自然地生长吧。折了她放屋里,香气便也损了几分,闻起来也不如这庭园中梅花齐开来得浓郁。」她婉拒了绿蓉的好意。毕竟,曾为花仙的她认为花儿还是要在大自然的环境里,吸取日月精华才能长得更好。
正当她沉浸在梅香之中,一道女声阻断了这片静謐。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纱纱姑娘不晓得这道理吗?若我是你,就趁现在摘折梅枝,放在室内既美观又能嗅闻花香。」何紫嫣在贴身侍女的陪伴下,来到叶纱纱的院落。
「紫嫣姑娘。」叶纱纱面露诧异,没想到何紫嫣会来访。
「纱纱姑娘,我来瞧瞧你东西是否齐全,若有不足之处好唤下人替你备齐。」
「多谢紫嫣姑娘,我东西本就不多,院内的东西于我而言皆是多的,不必再添了。」她被朱尧抓至营帐内时,身上除了自己那套衣裳什么都没有,其馀用品都是后来什锦替她添置的,现在突然问她需要什么她还真不晓得。
「怎么会呢?我倒是觉得可以添一物。」何紫嫣狡黠一笑。
「何物呢?」
何紫嫣走向梅树伸手抚摸梅枝,一个用力便将梅枝给折下,笑脸盈盈地望向叶纱纱。「瞧,添了这梅枝馨香满室,岂不甚好?」
绿蓉见了心头一惊,讶声道:「可姑娘不喜摘折花儿的呀!」
叶纱纱轻按绿蓉的肩,示意她不必紧张。
「紫嫣姑娘有心了,但我偏好这梅枝还是长在树上,比放在室内来的好看。」她接手被何紫嫣刻意折断的梅枝,对准了梅树上的断口轻声念了一段字词,梅枝发出淡淡光晕,她巧手一接竟然就恢復原状了。梅树完好无缺,一点也不像刚才被摘折过。
绿蓉又惊又喜,第一次看到巫女大人施咒,宛如神蹟,竟然能将断枝接回梅树,她忍不住喊道:「这就是巫女的力量吗?好神奇呀!」
何紫嫣原先得意的笑容瞬间黯淡了几分,可她依旧保持着唇角上扬的弧度,皮笑肉不笑地说:「纱纱姑娘可真是厉害,断枝都能让你接回,难怪朱大哥对你如此上心,有你的神力相助,往后朱家军征战肯定战无不胜。只不过──可惜了我一番好意。」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院里的一花一草一木皆有灵性,纵使接回也需要时间适应,盼紫嫣姑娘下次行事谨慎些。」叶纱纱那双彷彿能看透人心的幽深眼眸,深远地望向何紫嫣,这紫嫣姑娘似乎不如表面那般柔雅,她得提防些。
难道──她是察觉了她对朱尧的心意,才有此举动?她的眸光一黯,她不想坏人姻缘,可若要论姻缘,她与朱尧早在何紫嫣之前呀……她得好好思考该如何化解,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才行。
「紫嫣记住了,既然你东西都足够,我就先不打扰你,告辞。」转过身,何紫嫣终于掛不住脸上的笑容,眼神中迸发着寒意,脚步不再轻盈,步伐中踩踏着无法抑制的怒意。
「姑娘,紫嫣姑娘她自恃是将军的未婚妻,目中无人,在我们这些朱府下人面前更是以当家主母自居,她方才刻意折断梅枝,兴许是要您认清谁才是女主人,若遇上了她可得当心点。」绿蓉担忧道。紫嫣姑娘在将军面前温柔婉约,对他们这些奴僕又是另一副脸孔。巫女姑娘不必刻意装扮便嫵媚动人,一顰一笑都引人瞩目;虽紫嫣姑娘也不失为一位佳丽,可若褪去身上华服与脸上的精緻妆容,怕是不过尔尔。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别担心,我能自保的。方才那断枝梅花,不就被我接回去了吗?」她也是故意要让何紫嫣知道,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人不犯她,她不犯人。若存心要找麻烦,她定不会乖乖被欺侮。
现在寄人篱下,对方又是何紫嫣,她有心收敛,若换作从前──故意断她梅枝挑起事端,她还不断了对方的手?哪里还这么好生好气地接回断枝。
「巫女姑娘说得是,方才接枝实在让人嘖嘖称奇,想必紫嫣姑娘没料到您会来这一手,才会仓皇离去。」想起紫嫣姑娘刚才强装镇定的模样,不免令她觉得好笑。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神情,都被巫女姑娘一下子灭了威风。
绿蓉未曾见过巫女,更不知其力量,如今亲眼见到更是崇拜叶纱纱,眼神中满是钦佩,简直把她当仙女供奉。
「咦?这花圃里种植的……难道是彼岸花?」叶纱纱惊讶地盯着脚边花圃,里头满是绿叶,刚才被梅树的芬芳吸引,没注意到脚边花草大有乾坤。
「姑娘好眼力呀!这的确是彼岸花,只是眼下是冬天,并非花季,因此只有绿叶陪衬。」
叶纱纱怔愣,弯起身近看彼岸花叶狭长簇拥的姿态,风寒中挺着一身傲骨,犹如朱尧。
「彼岸花,花开不见叶,花叶永不相见……」她喃喃低语,眼中驀地蓄起水光,她定要打破这诅咒!花开要见叶,花在叶在,她要与沙华相伴生生世世……
「这彼岸花是将军特别偏爱的花儿,他要我们在朱府各处种植彼岸花,虽有人说那是黄泉路上的花儿,种在府内不免晦气,可将军驳斥那人,说彼岸花可是天上之花,又称曼珠沙华,是世间难能可贵的花──」
「他真这么说?」叶纱纱讶然问道。
「真的呀,巫女姑娘我何必骗您呢?您看,将军是不是喜穿深红衣物?连朱家军的战服也是红色的,这是因为将军喜爱彼岸花的红,说这红优雅高贵能和朱府匹配。」
「我还以为──是朱姓的缘故。」朱,也有红色之意。
原来,是因为彼岸花朵的顏色……转世数回,这数百年来相见不过黄泉路上寥寥数次,可那刻印在骨子里的记忆却无法抹灭,他俩的渊源并非孟婆汤一碗就能消除殆尽。朱尧下意识地对她的花形有所偏好,更独爱彼岸花那抹絳红,都是因为对她还有所依恋……
空洞许久的心,宛如被这园圃里的土壤一点一点填补,有一种安稳、踏实感。
或许彼岸花的叶不是最耀眼,却是她一辈子都看不腻、最温暖的存在。
「不知情的人大都这么以为,可有在朱府待过就会晓得。天色不早了,姑娘要不要先梳洗一番,待会儿至前厅用膳?」天边的夕阳逐渐往西沉去,绿蓉提醒道。
「嗯,就麻烦你张罗了。」叶纱纱起身,给绿蓉一记感激的微笑后,逕自往房内走去。
第一次见到叶纱纱笑起来的模样,绿蓉简直看呆了眼,她没想到一个女人的笑容能如此撼动人心。
「我刚才是看到仙女了吗?」怎么巫女姑娘明明只是嫣然一笑,却如此娇媚动人,撩人心弦……难道这也是巫女的力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