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姨说,至少我能选择这一晚走出去,从此为自己挣一条出路。”
“出路?”
“是。哄了客人开心,便能有不少打赏。有了熟客,便有了自己的人脉。待得到了年龄,有钱有助力,离了霭烟阁开个包子铺饺子铺的,这都是出路。即便沦落烟花,也不至一条道走到黑吧?”
“你就没想过嫁人?”
苏妙妙轻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但……应当是有人说过要替你赎身、许你做妾的。”
乔寰迟疑道。
这也不难猜。像苏妙妙这种级别的妓女,熟客众多,其中总能挑出来两个家世不错、家庭人口简单好相与的。再加上苏妙妙的手段,哄得他们心软,许一个妾室之位不成问题。但苏妙妙依旧摇了摇头:“做妾……不是出路。做妾依然要看正室夫人脸色,要对着郎君赔笑脸说软话,和现如今的生活又有什么分别呢?或许还没有在霭烟阁里来得自在。”
乔寰点头称是。
“可三郎,我接客是因为我没得选,我只有这一种方式,去挣一条窄得可怜出路。但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你可以为自己选,你可以为自己挣一条,不,很多条出路!”
苏妙妙再次站了起来,声音也高了几度,颇有种金戈铁马、挥斥方遒的豪迈壮阔。
“龟兹又如何?吐谷浑又如何?科考不行就从军,从军不行还可以经商。你甚至可以投奔乔二郎,去东海边帮朝廷守着贸易。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能做的事,总有一件能成!无论如何,只要开始做了,就一定比停在原地强!”
她捧起了阮琴,对着乔寰郑重弯腰拜倒,说:“这首《兰陵王入阵曲》,是我娘教我的。从前我只在无人处悄悄弹,从不肯示人,便是白相公来了也没能听到。今日,妙娘以此曲祝三郎势如破竹,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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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龟兹国的边界,在旌旗蔽空的战场上,听着耳边兵戎相接的碰撞声与隆隆的马蹄声,乔寰也还是会时不时想起那一首《兰陵王入阵曲》。他从未想到阮竟也能发出如此铿锵激昂的声响,就像他也不知道苏妙妙柔弱温吞的外表之下藏着这样一个跳脱狂放的灵魂。她和其他不甘为妓的女子不同。无论遇到何种绝境,她既不寻死觅活,也不自怨自艾,而是坦然接受一切,随后挣扎着在绝境中挣出一条生路来。
到了腊月里,龟兹国的土壤都已经冻得如铁如石了。马儿脚下打滑,实在是走不动,他们只好留在原地休整过年。说是休整,但练兵始终没落下。练兵比起行军还要累上几分,从来养尊处优的乔三每日里都累得气喘吁吁。兵戈稍歇的时候,他浑身酸痛,躺在大通铺上,脑子里回想起的竟是那日与苏妙妙唱和的《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美人如花隔云端。
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时此刻,他想起了老迈的先父。阿耶在他印象中是一个总弓着腰忙里忙外的模糊身影,在病倒的前一日还在尚书省操劳。阿耶这样鞠躬尽瘁,究竟是为着家国天下,还是为着苏妙妙口中的“出路”呢?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说到底读书人和我们青楼女子也没什么不同。”苏妙妙会这样不屑地皱着脸蛋,刻薄地嘲讽那些士大夫们。
好哇,当时只顾着笑,没有同她计较,如今想来,是把他、连同乔秘监与乔大郎乔二郎一同编排了进去。待得回到长安,定要狠狠打她屁股才行。
乔寰走出营帐,望着西域的星海,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首《兰陵王入阵曲》,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来。他望向远处的一团漆黑,警觉地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