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钱的问题,三郎。”苏妙妙摇了摇头,“三郎你出身名门,生父是当今圣人做太子时的太傅,后来官至秘监,可谓是出将入相。你是乔秘监的老来子,从小被宠得不成样子;后来乔秘监不幸身故,乔家败落,全家的担子都落到了你们三兄弟的身上。”
“那又如何?”大约是被提及先父,乔寰的气焰也矮了半分。尤其是他一想到乔秘监要是还在世,得知他待在青楼里头过日子这般荒唐,那张因为忧国忧民而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你那日为何怒气冲冲地来到霭烟阁,其中缘由我并不知晓,但大概也猜得出来一些。乔家大郎靠着圣人的恩荫封了个六品官,他的起点已经是很多人为官一生的终点了,后又凭着考绩卓着升到了如今正五品下,圣人待乔家不可谓不厚密。乔二郎在交州守着海贸,虽品级不高,但油水颇丰,也是惹人歆羡的肥差。乔大郎、乔二郎如此,除了有圣人照拂乔家的恩遇在,更是他们自己上进。可唯独三郎,既没有爵位、没有功名、更没有一技之长,来日成家立室,便是圣人想要偏袒你也不成!”
“我大兄二兄只知钻营,哪懂我这人间逍遥客?再说,这不是还有乔家、乔家人吗!”乔三郎仍不服气。
“我若是乔大郎,乔秘监一死便分家,再不管你这纨绔幼弟!你细想想,你两位阿兄自己有儿子,作甚么要多嘴多舌拘你读书?”
“那是他们多事!唔,还不是怕被我连累,说我糟蹋了乔家的门楣,嗯……”
“正是了!”苏妙妙抚掌大笑,“三郎,须知败家子都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样一点点败光了家产的。你在霭烟阁这七日里头,花费的二十两,是四百亩水田的年产了。乔秘监两袖清风,能攒下几亩这样的水田能供你这样花销?”
乔三本还想辩解说“还有祖产”,话还未出口冷汗便滴了下来。再如何浪荡不羁,他也知道祖产是轻易动不得的。可如今,他竟想都不想,竟要拿祖产来吃酒狎妓。
苏妙妙坐直了身体,干脆摊开说:“明日你离了霭烟阁,不外乎两种结局。一则,乔家大郎见你冥顽不灵,依着法理分了家,给你一份家产便是,再不从公中私库明里暗里地贴补你。到时,你再想维持现在这样靡费的生活,怕是不能够了。二则,我想乔大郎并非那冷心冷情之人。此番你认个错,他必得更严苛地拘着你读书。待三郎考得功名,恐怕连妙娘的鼻子眼睛都记不清了。是以,妙娘不会在三郎身上钻营卖乖,并非憎恶三郎,实是无益之事不必为之。”
她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乔三郎如今的奢靡生活都只是富贵泡影,依附着乔家大郎的庇佑罢了,内里底子仍是虚的,来得了一次估计来不起第二次,所以不必在他身上多花功夫。
换言之,苏妙妙嫌他穷。
这六日相处下来,她愈发察觉到乔三郎并没有什么坏心思,还跟小孩子一样想骂就骂、想闹就闹,只是明明跟自己年纪差不多了却还任性妄为、浑浑噩噩。出于送瘟神的心态也好,出于真心也罢,总归苏妙妙说了这许多。这种话说了吃力不讨好,反而得罪客人、败坏名声,遇上脾气差的说不定还要挨耳光。苏妙妙向来只做温柔解语花,即便是对着有今生没来世的一次性客人也只做个尽态极妍的花瓶,从不说这些家长里短。这样循循善诱地规劝,于她而言还是第一次。
同样的话,乔大郎说来乔寰只觉得刺耳,认定阿兄是俗世庸人,成日里只懂仕途经济,哪懂他这翩翩佳公子遗世而独立的风花雪月情怀;但苏妙妙鞭辟入里,由浅入深,娓娓道来,尤其是“嫖娼七天等于四百亩水田耕一年”的类比,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老黄牛与佃农在黄土地上热火朝天,他在妓馆里如火如荼。光是想一想,乔寰又打了个寒颤。
他站起身来,对着苏妙妙长长地作了个揖。对于一个烟花女子来说,这是极重的礼节了;不过苏妙妙坐着没动,硬生生受了他这个礼。行完礼,乔寰抬脚边往外跑;走到门口时又折返了回来,狐疑道:“你说你只接待能当熟客的客人,可上次那个胡商包了你半个月又怎么解释?”
三个月前,有一个胡商一掷千金博苏妙妙一笑,占了她半个月。事后苏妙妙在风月场里名声大噪,连带着身价也涨了不少。
胡商,这次离了长安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明显有悖于苏妙妙“只做熟客生意”的原则。面对乔寰的质问,苏妙妙沉默了半晌,随后道:“……没办法。他给得实在太多了。”
乔寰气结,站在原地像头牲口一样哼哼唧唧喘了好一阵子粗气,随后愤愤掉头走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苏妙妙摇着团扇,多少有些不舍。
哎,很难遇到活儿这么好还这么俊朗年轻的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