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晚依偎着他坐下来,怔怔看着面前的雨景,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雨水中般憋闷。
她叹了一声又一声。
“怎么了?”闵宵捏一捏她的手指。
郁晚知晓闵宵比自己焦虑更甚,只不过还分出心思在意她的情绪。
她闷声喃喃:“这几日萦娘和纶尧昼伏夜出,脸色一日比一日差,外头的境况怕是不妙。”
闵宵“嗯”一声,目光落在阴沉潮湿的天幕上,“一旦开战必定流血漂橹,边北与十四州积怨愈深,不知何年才有复通往来那日...”
“...”
一时无人说话,绵密的雨声听得人生出恍惚之感,后知后觉出有马车行路的辘辘之声朝宅子过来。
马车在宅门前停下,雨水落在车顶砸得噼里啪啦响,有人下了车,冒雨大步跑到屋檐下,将积水踩得飞溅。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缝里探出个脑袋,竟是七八日未见的绿曲,她一边抹着额上的雨水一边朝郁晚招手,“晚娘,叫一下阿爹和阿娘,让他们帮忙接人。”
符松萦听了郁晚的话,眼里一亮,叫上纶尧一道带着伞出去。
不多时,叁人搀扶着一位年过古稀的老先生进门来,他是纯粹的边北人长相,头发已近乎全白,皮肤干皱地覆在深邃的轮廓上,身骨孱弱,被人扶着颤颤巍巍地迈步。
短短一段距离花了好些时间才走到檐下,符松萦向他介绍了郁晚和闵宵,又向他们二人介绍这位老先生,如郁晚猜想的那般,她说:“这位是因淮老先生,绿曲的师父。”
看来那首饰铺老板所言并非全然虚话,这处地方不是因淮老先生的宅子,但他的爱徒在此,故而能在此处见到他本人。
郁晚与闵宵拱手行礼。
因淮老先生虽是边北人,但周身带着常在十四州人身上可见的儒雅气度,为人谦和,周到地向他们两个小辈回了礼。
料想是事态紧急,他未多做歇息与寒暄,径自随绿曲进了郁晚之前闯进去的那间屋子。
郁晚看着他匆忙的背影,心底恍然,惊诧道:“这是要...伪造王印?”
因淮老先生是边北无出其右的玉雕高手,在这等紧要关头,顾不及他身体抱恙将人请来,定是走投无路、不得已为之。
符松萦眸色黯淡,未作否认,“只能一试了。”
整整叁日,因淮老先生闭门未出,郁晚推闵宵出门透气时时常能听见屋子里敲凿玉器的脆响,从声音足以判断操作的人手法老练,技艺精巧。
她隐隐觉得奇怪,连因淮老先生这等玉雕高手也造不出假吗?
闵宵目光凝在那处,淡声道:“我想进去看看。”
那门大敞着,除了绿曲,符松萦和纶尧也都在里头,当算不得打扰,若是不妥,及时退出便是。
“好。”郁晚推着轮椅过去。
他们未走到最里间,和符松萦、纶尧一般在门口侯着。郁晚探着头往里看,因淮老先生手里握着一柄精巧的刻刀,手下是一块青玉,他正细细刻划线条,青白的粉末沾满枯瘦的双手。他面上绷着,显出愁苦焦急之色,绿曲给他擦了数回要淌进眼里的汗。
这王印这般难雕?郁晚不懂玉雕,在她看来只要知晓王印的样式,选用合适的玉器材料,配以雕刻的人精妙的手法,当是足以做出以假乱真的物件。
只不过她想不明白用这法子的动机,假的终归是假的,只要束渊那处能拿出真的,这谎言便不攻自破,如何糊弄夫揭氏退兵?
她疑惑得厉害,便直接问了出来。
符松萦面色寡淡,沉声道:“王印丢了。”
她无奈地叹一声,“现下,束渊拿不出王印,束绪也拿不出,夫揭氏自然是听从君王号令。这几日边线已有过小幅摩擦,多等一日便可能来不及阻止这场大战。”
郁晚怔愣一瞬,待反应过来她的话,猛地高抬眉骨,心脏一滞,又突然加快砰撞,震得耳中嗡嗡作响,越来越快...
“当初绿曲随因淮老先生奉命入宫雕制玉器,费尽心思将王印盗出来,为了稳妥,王印被一分为二,我们手头只有一半的王印,另一半...不知去向。原本我们与人约定好于四月初一交付,可那日闵少使一行路过集羊镇,交付的客栈被严加把守,我们临时转而去组织营救。那一日错开,一直到如今再未有时机接洽。眼下十万火急,只得请了因淮老先生来帮忙复原残缺的另一半王印,这要比重新雕刻一整枚难得多...”
符松萦话音落下,忽然发现郁晚面上神情收敛得极为严肃,唇紧抿着,对她的话未做回应,一言不发地转头出了门。
不多时,她迈着疾步回来,在她面前站定,朝她直直伸出手臂,指尖攥得发白。
符松萦不明所以,心下正无头绪,只见那只手倏然摊开,掌心躺着一枚残缺的青玉符。
郁晚定定看着她,一字一顿道:“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