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不明朗,袁直挂念城中祖母,心下焦灼。
越是焦灼,夜深人静时越会想起他最不愿想起的人。
一墙之隔做了女人玩物,袁直含耻,隔日才敢试探着与兄长说话,好在兄长顾及他颜面,言语如常,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
只是她不来,长道上总有几张生面孔守着,兄弟二人才说几句话,就听见笔墨刷刷声
——有人在记他们的对话。
无疑坐实兄长最初猜想。
袁家根基深厚,如此一来,只有天子。
这是天子的意思。
袁直也不蠢,看来汝南王真的死了。
如今可能探听消息的人只有她一个,唯有她来,道上那些人才会撤去,不得已,袁直只好盼着她来。
哪怕又想出什么下流法子亵玩他。
一盼数日,不见人影。
牢室幽暗,终日看不到光亮,只有她来,提着灯火才能照亮几分。
只有她来,牢室阴湿气味才能减轻几分。
只有她来,杂乱的心绪才能亢奋几分。
每过一日,脑子里就能想出一个只有她来的好处。
想到第六个那夜,总算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一步步,由远及近,下肢立刻泛起酥麻,袁直不禁竖眉,神色冷峻,暗暗在恨骨肉不争气。
只是这次,那寸温吞长光停在了兄长牢室前。
“袁侍中,你在查我。”
暗影里的身形陡然一顿。
隔壁的袁直更是听得发愣。
“大人想知道什么,若拂知无不言。”
长影投在冷壁上,少女的纤弱如同一片修竹。
她的身上带着初春夜色的寒气,清清冷冷。
叁人各有心绪。
难捱的寂静中终于响起木椅转动,袁聪一寸寸挪动,转过身来面向她,残烛摇曳,为牢中囚困的白鹤渡上一层诗意釉色。
他眼里流露出的情绪是一条绵长不绝,石水无声的河。
春夜中看,深邃无比,带着一些湿意。
她看不懂这样的湿意。
只知道没有官服包裹,没有仆从簇拥,第一次这样好好看他,忽然察觉到袁聪的美别具一格。
既柔且韧,姣若好女。
浓淡相宜人间月。
身在囹圄的贵公子,骨子里的矜贵很受得住锻炼,仿佛处境越难,越加坚克。
暗室君子,傅粉一般面白无垢,生得漂亮,可比朱衣自拭何叔平。
可惜这里没有热汤饼,她也不是魏明帝。
魏明帝对何叔平,也定不会有这些盘算。
譬如好奇他大汗淋漓时,会不会露出皎然本色?
天容玉色的他会不会也有人欲,那里的东西又是什么颜色,是否如面一样洁白?
比起只会喊杀喊打的袁直,袁聪性子沉静,庄重少语,这使他在她看来更难预料。
好比他竟派人去往豫州,暗中查她。
但她错想了一点。
袁聪的聪慧不止在博学,也在识人,只看他想不想,要不要,愿不愿分辨此人。她嘴上说着“知无不言”,却不是要和他交心的意思,毫无真心可言。
他是有话要说。
山茶玉佩是你的。
金石桥大雨那日也是你。
两句话在她亵弄二弟时,被他多次放在口中翻来覆去嚼碎了,咽下去,已经再难成型。
每一个字,都太沉重。
袁聪闭了闭眼,湿意挂上长睫,听见她喃喃低语:
“你既派人前往豫州查我,想必知道我的身世。不错,我并非娘亲所生,可是她待我很好,让我吃饱,让我穿暖,回护我,疼爱我。姐姐待我也很好。”
她在牢外踱步,像叹息花落般,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你袁家要结亲,是你上门赠簪。为何,为何要伤我姐姐?她可是天底下最好,最善的女子。袁聪,你知道姐姐被掳走那夜遭遇了什么吗?”
袁聪眸光颤抖。
不止为她说的话,更为她举动
——若拂凝看他,唇边漾着笑意,左右手交替,在他的注视下,分别套上一对牛皮新糅成的褐色手衣,一根根指头调试,直到手衣完完全全填满,才试着活动十指,交握,摩挲,复又摩挲,再摩挲。
不甚合意地抬起右手,送到唇边。
接着唇瓣轻启,两颗糯米白牙咬住手衣一角。
直到足以全部盖住掌缘,这才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
袁聪忽然心跳如鼓。
这番举动由她做来,像初得玩物的孩子,又像无相小妖初次套上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