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没有被活活难死的道理。
哪怕高献芝一直不点头,她预备了几根角先生,一水淫器在房中备用,这边不亮,那边亮。并且自炼了多种淫药,试图加大毒性承受,好叫毒发时不那么难受。
如果不是这样,前夜昨夜两次毒发,她也许早就失去理智,把高献芝生吞了。
东厂把她当丹炉,一边投毒,一边怕她暴毙吊着她的性命。
哪知道,她比他们更紧张自己的性命。
她要活。
不能死。
一张炊饼吃完,翠宝抹抹嘴,快马恰好赶到城郊马场。
今日天好,正巧有几个头戴凌云巾,身穿道袍,脚踏大红云头履的富家员外来看马,带着数名娇滴滴的妾室,后头跟着抱琴丫鬟,一行人乌泱泱,走走停停。
“刘姐姐你来啦,忠叔一直在等你,午时一过,以为你不来了。”
“姐姐用饭了不成?”
她翻身下马,找歪脖子树拴马,两个青衣马童眼睛尖,一看到人小跑着从篱笆墙下赶了过来,一人一句。
她嘴上答应说吃过,问忠叔在哪里,顺道把马背包袱里的铜锣带上,急步快走,动作利落又干脆。
用来赁人的马,包袱里不定会留下什么,她今天赶得太急,发觉时已出城。得将别人东西收好,原原本本带回去,万一这是人家吃饭的家伙什,丢了岂不着急。
“外头买马的是……?”
她一边往草场快走,话只说一半。
马童小声道:“京城来的,不是买马,给忠叔递话。”
翠宝点点头,往后抛了包糖炒板栗,见两人高兴接住,让他们先去忙。
找到忠叔时,他正在哼哧哼哧铡马草,刀刃锋利,一斩就断,干草在他手里尤其听话,切口整齐又漂亮,宽阔草场中草屑飞扬。
独眼汉子四十有五,一身筋肉精壮可比当年,让人一时摸不清他的年纪,汉子满身臭汗,擦汗间隙接过翠宝递来的钱袋。
打开一看,五两金锭,外包几大块碎银。
“这么多?”
他好笑,“哪怕砸地上还能听个动静,投宫里,就你这些,不够阉狗塞牙缝。”
“还请您帮忙多多斡旋,好歹多护他们兄妹几日,其余的钱我会想办法尽快凑齐。”
翠宝又伸手进袖子,立时被忠叔呵停:“别掏了,总掏个干净,哪来吃茶吃饭的钱,饿死你,你师父要找我算帐。他脾气差,如今做鬼,必定是个法力高强的恶鬼,我对付不来。”
翠宝只好收手。
说上几句奉承话,把忠叔哄到开怀大笑。
答应今晚做两只炉焙鸡给他下酒,这下他更高兴了,只是笑过后又板起脸,虬髯粗旷的长相一旦摆下脸,就是满脸戾气。
“高家不生丑人,他们兄妹俩细皮嫩肉,两块好羊肉,谁都抢着想吃,你这头卯足劲儿地拣石子填渤海,能填几时?”
翠宝玩弄手里半截草茎,扬起笑脸,只说:“但尽全力。”
何况她没贴多少,大多银子是高献芝挣的,本就是他高家的。
“为高徇给你爹写的那几句话?他的话就这般金贵,值得你这样?”
忠叔拧着两条狂眉,一见翠宝点头,立刻就骂:“他娘的,你师父没说错,读书人最难对付,写几行字骗骗人,有的是不怕死的人,抹着眼泪来卖命。”
他把高家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遍。
数落到日落西山。
骂到最后,吃炉焙鸡时又骂她师父,说话好似狗放屁,芦苇荡喝酒那日说好的,年年一起喝新酒,为何就不作数了?当年欠他一条命,还没来得及赔,他先死了。
满座伙计早就跑了,只剩翠宝陪到最后。
等忠叔喝倒,才叫人把他扶回房里。
北镇抚司里还有没有这么不能喝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有人误信她师父有龙阳癖,大概喜欢男人,当晚高兴喝个大醉,那是他第一次喝醉。
斯人已逝,空对新酒老菜,很难不伤怀。
师父少有信赖的人,张忠是其一。行事前一夜曾交代她可以信赖这条汉子,要是师兄听闻死讯对她逼迫太紧,大可以借力东厂向冯公公卖好,推师兄进火坑也无妨,只要告诉张忠,师兄是他骨肉,张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必定会护师兄周全,别叫莽夫师兄伤她分毫。
只看师兄能不能挡住东厂刀锋了。
话说回来,炉焙鸡,还是师父做的好吃。
月色静静铺满山道。
林间万物蛰伏。
夜风冷凉,翠宝吃多了,不想肚子颠簸,一手牵马一手提灯,独自走在狭窄小道上。想起忠叔那句“两块好羊肉,谁都抢着吃”,目色沉沉。
走了几步,山林刮起细风。
她停住,四下看了看。
黑暗里那双眼睛见她牵马继续往前走,以为无事,不料她边走边扬声道:“师兄躲在暗处,是打算杀人越货,还是冷不防吓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