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怎么不说话?你的画卖了一个金锭子,快掂掂。”
翠宝舒开他的手,将金锭子塞进手里,托着手背掂银钱。
“如何?”
“沉不沉?”
“五两呢。”
满院是她灵巧的声音。
温温热意贴着手背,高献芝耳尖红透了,掀起眼帘望着她,夜色下眸光温柔如水。
“你收着,买些笔墨。”
不止笔墨,胭脂香膏,成衣长袄织金裙,只要你喜欢。
笔墨之后的每个字全在逾越分际,他不能说。
往日书斋寄卖的画,替人写信,抄书所得的银钱一概给她,但不是回回都有这么多,所以要她收着不算特别,他才敢说。
反正她买什么他吃什么。
她给什么他穿什么。夲伩首髮站:yu zhai wuvip.c o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没有需要使钱的地方。
况且她也作画,画人骨肯綮,刀纸是他负责裁的,今日他去看过,剩不多,该添了。
翠宝不爱你推我还,无比干脆把收钱下,用肘搡了搡他。
“吃馄饨去。”
“好。”
“你做东。”
“好。”
高献芝应承,不忘把梨扎好。
就着夜色,两人并肩出门。
天气渐凉,子时一到,街上几乎看不见行人,一爿爿小铺关了张,剩下门口高高挂着的招子在风里发颤。
翠宝深谙门道,夜里觅食需往青楼周围去找,走过两条街,杏花楼附近果然看见零星几户小摊,正有一家卖馄饨。
“老板,来两碗鸡汤馄饨。”
“好叻。”小贩从马扎起身,摘下肩头长巾抹抹料案,一面取碗一面看她,“姑娘一个人?酸醋椒料葱花胡荽酸笋鸡油怎么吩咐?”
翠宝掏出银钱,回头看了眼对街书局里的高献芝。
还有一个在那儿呢。
这么晚了,书局竟还开着,他一见,立刻要去买几捧刀纸。
“一碗搁鸡油和葱花,千万别搁醋,还有一碗……”
忽然卷起一阵风,长街上老树沙沙作响。
翠宝闪身避了避锅里热气,正要继续往下说,突然嗅到了脂粉清香,还是桂花味。
青楼周围连风都是香的,风将杏花楼流莺百啭的弹唱送了来,断断续续,她竖起耳朵,想听听不花钱的曲子。
曲子没听着,只听见一声阴阴恻恻的低喃。
一字一顿,在耳畔响起。
“还有一碗多胡荽,多搁醋。”
翠宝一惊,扭过头,正对上敷粉透白的脸。
来人幽魂似的站在身边,天干物燥,鼻翼两侧铅粉有些许干裂的迹象。
“宝宝,我说得对不对?咳咳。”
男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捏着帕子轻咳两声。
怎么是他。
他不在扬州,跑来应天府做什么。
翠宝不住额角发紧。
小贩不知内情,少见男人涂脂抹粉,因而捧着碗,多瞧了两眼。
而今姑娘姐儿都有小名,依着闺名取迭字,方便在外呼喊,有叫珠珠的、有叫圆圆的、也有琴琴莞莞,大概眼前这位闺名里有个宝。
这么叫是不怪,怪就怪在男的这副红眼耷脸的模样,不像亲友,倒像寻仇。
接着的话更像寻仇。
“果然还活着,设了灵牌,请来团头和尚,经幡纸钱,入殓入棺,念经发送,叔母哭丧,城郊烧化棺材,骨植收敛,好全乎的一套戏。”
陈伯劳咳一阵,哀怨道,“为你,我日日两眼哭成烂桃,恨不得和你一块死了。哪承想,你骗我,宝宝,你骗得我好惨哪。”
说毕,抬手向身后招呼。
一时间数个彪形大汉从巷角蹿了出来,是他请的打手,一个个全是腱子肉。
“好巧,陈公子,吃碗馄饨不?”
翠宝探脑袋,数了数陈伯劳身后。
八个。
怕是打不过。
“不巧,一点也不巧。”陈伯劳赌气道。
“几位有话好说,别砸摊子成不成。”一见彪形大汉,小贩脸色大变,对涂脂抹粉的男人惴惴道,“这位公子若是被人骗财骗色,还有官府衙门主持公道呢,不好用私法呀。”
“骗财骗色?!”
陈伯劳猛地扭头,拿眼瞪小贩。
他心下委屈泛滥,哼哼抽泣两声。
小贩错愕,却听他说:“她若肯骗钱财那就好了!反正本公子有的是钱!”
骗色更是再好没有。
偏偏她什么都不要。
钱不要。
人也不要。
“……发生何事,这位是?”
眼看苗头不对,高献芝匆匆结账,抱着一捧刀纸赶到这头。
他身形清癯挺拔,容貌俊美,一双眼睛明亮又多情。
陈伯劳看一眼很快记起他就是翠宝口中挺在床上,死尸似的“仇人”。
而翠宝一见他来,和他并肩站到一处。
谁是敌,谁是友,当下立判。
小小举动让陈伯劳酸浆倾倒,登时委屈到大哭。
“这就是你说的仇人?有这么亲亲热热做仇人的吗?你说你治仇人是为了治好之后亲自手刃,两年了,他怎么还没死,莫非铁做的脖子?啊啊啊,你又骗我!”
满街只听他哭嚎。
陈伯劳哭到打嗝,两眼比兔子还红,抬起青葱似的手指,朝前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