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
李显突然回魂,意识到危险,他拼劲全力挣扎,然而连日饥馑加上先前一番受惊遁逃已叫他筋疲力竭,使出的力气犹如棉花。
“殿下莫再叫嚷,老奴请殿下吃馒头,殿下该赏老奴一些好处才是!”
肉在眼前,非吃不可。老黄门耐心用尽,浑浊的眼珠爆凸出来,将李显按上庭柱。
殿外雷电交加。
少年眼前之前是一具肥重老朽的躯壳,老黄门把自己剥个精光,眼看惊恐绝望的他,兴奋得直抖。很快,这抖动的幅度便僵住了。
呲————
利刃莫入血肉的动作是如此利落。
穿破内脏,剑尖从前头刺出,带着红艳艳的鲜血,一共两滴,从李显眼前滴落,正落在他靴边。寒芒与他短暂打了个照面,旋即消失。
长剑拔出。
这样黏腻的血肉声,在来人听来,十分悦耳。
她长长吸了口气,填满肺腑,仿佛偏爱血腥。下一刻,踹开面前开始痉挛的将死之躯,肉山轰的一声倾倒。
殿外恰时一道紫电,将她的形貌照亮。
“你在哭。”
清冷淡漠,并不是关怀。
反而像是一种无关痛痒的陈述。
李显抬眸。
眼前是与声音极为相衬的一张脸。
清冷,疏离。
潮湿的风在乱蹿,吹动她的发尾。
女子高挑,一身紧实包裹出玲珑曲线的黑衣,脚踏黑靴,没有多余的颜色,长发高束,站在古朴大殿里是如此格格不入。或许他该觉得古怪,但在绝望之际,再古怪的装束也无法震动他。
李显只看见她提着的剑。
还在滴血。
一旁尸首在汩汩涌血,很快变成一滩,朝着她脚边涌过来。掉在地上的馒头吸饱鲜血,血色从馒头底部往上爬,诡谲又奇异。
比之更奇异的是她睨了一眼,见血潮漫到靴下,抬脚踩在尸背上的举动。
靴底一遍遍擦过皮肉
——她正在用老黄门的皮擦拭靴下污。
“……你是来杀我的?”
“眼泪不能救命,太子,我是来帮你的。”
灵玉振剑,抖落最后几滴血。
银白剑身映着少年一双透红失落的眼眸,其实近距离地看,不难发现他右眼眼尾之下有枚浅淡的泪痣。
恰到好处的瑕疵,非但没有折损他的矜贵,反而添份哀美。
北周文帝李显。
灵玉居高临下,垂眸看他。
却听见一阵破碎、苦涩的笑声从他翕动的唇瓣中溢出,他笑了,仿佛听到一记荒谬绝伦的笑话。
灵玉无话。
少年笑到力尽,开始咳嗽,伴着咳喘揶揄:“帮我?哈哈哈,帮我?这世上谁会帮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东宫太子,先皇后唯一血脉,国朝嗣君。”
他孤决地昂首,眼里有死意。
“天下岂有我这样的东宫太子!我生来违天不祥,毁天灭祖,上天尚不助我,你能奈何——!”
电闪雷鸣。
风雨声交迭。
李显衣裳不拢,蓬头不顾,只一味咳嗽冷笑。
数年冷宫禁足。
缺衣少食,夏热冬凉。
病痛缠身只能靠熬。
就在方才,饥饿难耐的他险些因为一个馒头沦为内监玩物,不日,父皇又将下诏废他为庶人。
天都不顾他了,谁还能帮他?
一声锵然响过,雪光晃动,不时掠过他俊秀清和的眉眼。
她只是把剑轻轻一掷,居然没入木板寸许,剑身在晃。
李显停滞,见她俯下身来。
身上香气宛如一股早春的山风,清凉彻骨,偏又带着草木芳香。李显怔怔望着面前人,听她用极为平静的声音许诺,犹如镜湖无波:
“太子殿下,天不助你,我来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