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玉无瑕上午都要负责姬晏的课程,因此,他与小红杏约定每日下午会抽出一个时辰教导她作画。
小红杏送走了姬岑,自个儿穿上昨日买的粉红色罗裙,又精心地画了一个珍珠花钿妆,打扮得花枝招展后,这才坐上去往玉家大宅的马车。
到了湛园,祖千秋与豆蔻依旧留守在外头候着,小红杏自个儿进去,刚拐过月亮门,她与林菁就打了个照面。
林菁停住脚步,对于她今日的盛装打扮不由多看两眼,眸中流露过惊艳之色。
待小红杏走近来,他拱手道:“见过江夫人。”
因着林菁方才看她看呆了去,小红杏心头得意洋洋,甜笑道:“林护卫,下午好~”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径直穿过由两侧观音竹围绕的鹅卵石小径,踏上廊道,又遇初篁与翠篁二人,二人皆是眼前一亮,笑着与她问好。
小红杏接收到她们的注目,心中更加喜滋滋,踌躇满志地踏进房间。
玉无瑕听闻脚步声,从书本中抬头望过来,见到好似花蝴蝶的小红杏,不由呆了一呆,嘴角抽了抽,问:“今日为何做此隆重打扮?”
小红杏抬起袖子,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好看吧?这可是昨日岑姐特意买给我的呢,意在鼓励我努力学好作画。”
玉无瑕看着她的广袖,无可奈何,又感头疼,“你来作画,应当穿窄袖,免得待会墨水弄脏衣袖。”
小红杏见他居然没有流露出惊艳之色,不免失望,又捧着脸颊给他看,“我今日为了见你特意画的珍珠妆,美不美?”
玉无瑕抬眸望去,只觉小红杏两鬓的珍珠光华照人,美则美矣,却不利于他观察她的面色病情,是以,他开口道:“你日后来见我,不必化妆。”
小红杏嘴角往下撇,面露不悦之色,显然就是不肯了。
玉无瑕见状,只好又违心地补了一句:“你素颜比妆后更加美丽。”
小红杏一听,登时大喜,追问:“果真如此?”
玉无瑕心中犹豫,见她满脸喜色,只好轻轻点头。
小红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就说嘛,我小红杏果然是天生丽质、清水出芙蓉的绝世美人!”
玉无瑕听得汗颜,不欲打击她蓬勃的自信心,转而唤翠篁:“翠篁,你去厨房端一盘生鸡蛋过来。”
翠篁道:“是,公子。”急步去了。
小红杏落座在玉无瑕桌对面:“玉夫子,你今日要先教我学作画?还是先给我看病?”
“看病不急,在尚未敲定好稳妥的治疗方案前,我不会贸然给你开药或施针,你这阵子先将昨日我开给你调理身子的汤药吃完再说。”
提起那些汤药,小红杏面露心虚之色,她早就随手丢掉了,毕竟,她一向不爱吃药。
不过,在玉无瑕抬眸朝她看来的时候,她又恢复一脸镇定:“夫子所言,我记下了,夫子大可放心,一天一副药,我一定谨遵医嘱、按时服药。”
此时,翠篁将生鸡蛋端来了,搁置在桌上。
玉无瑕在桌上铺开一张生宣纸,又拿起一支勾线笔沾了墨水,随即递给小红杏,“你照着实物画几颗鸡蛋。”
小红杏心想,这有何难?
她接过勾线笔,看了一眼鸡蛋,随即在生宣纸上随意勾勒出几个东歪西扭的鸡蛋,末了,她还在底下依葫芦画瓢地画了盘子。
画完后,小红杏沾沾自喜,昂头笑道:“怎么样?我画得很不错吧!”
玉无瑕扫了一眼,不由拧眉,他将那张生宣纸抽出来,放在那盘鸡蛋旁边做参照:“你且仔细看一看,这副画和桌上这几颗鸡蛋有什么相似之处?”
小红杏凑近看,又抬头瞅玉无瑕,振振有词:“相似之处在于它们都是鸡蛋。”
姬晏是个乖巧好学的性子,玉无瑕教导他,几乎不用花费太多心思,现在面对小红杏,他头一回感受到顽劣学生的要命之处。
见她参不透,玉无瑕只好与她解释:“你画的鸡蛋不过随手挥洒而成,轮廓不圆,弧度崎岖,不像鸡蛋,更似石头。”
“在作画之前,你应当先耐心观察清楚实物的模样,再动笔细琢,须得缓缓画之,切记,作画者最忌讳的就是心浮气躁。”
小红杏抬手拨弄耳边带着的珍珠耳坠,闻言,懒懒点头“唔”了一声。
玉无瑕见她态度散漫,一双柳叶眸微微眯起,怫然不悦地瞪她一眼。
小红杏立马醒目,停下把玩珍珠耳坠的手,坐直身体,正色道:“夫子教诲,学生记下了!这就认真观察鸡蛋先生!”
说完,她正襟危坐,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那盘鸡蛋,眼珠子一动不动。
玉无瑕将那张生宣纸重新放回桌上,曲指敲了敲桌面,“你且看这盘鸡蛋一刻钟的功夫。”
他淡声吩咐:“初篁,摆沙漏。”
初篁从柜子里将一个大小合适的沙漏拿出来,摆放在博古架上,开始计时。
玉无瑕见她老实,于是低头继续看《脉症治方》。
渐渐的,小红杏见玉无瑕注意力不在她身上了,她又开始作妖起来,一直盯着鸡蛋看好无聊,她一双杏眼滴溜溜的乱转,一会与翠篁对上视线,她鼓嘴扮鬼脸,一会看向初篁,还冲初篁嘻嘻笑。
初篁无奈地勾唇一笑,点了点沙漏,提醒她继续看鸡蛋。
玉无瑕察觉动静,双眸不离书页,抬手扣了扣桌面,“江夫人,莫要东张西望。”
又吩咐:“初篁,重新计时。”
初篁只好将过半的沙漏重新倒了个方向。
小红杏不敢置信,杏眼圆睁,望向玉无瑕,“玉夫子!”
玉无瑕抬眸与她对视,眸中无甚情绪,语调也是波澜不惊的:“作甚?”
他一挑眉,故作恍然:“江夫人可是想加时成两刻钟?”
小红杏错愕地“啊”一声,还没来得及拒绝,玉无瑕又吩咐:“初篁,去柜子里拿个更大的沙漏出来。”
初篁还没动作,小红杏连忙阻止道:“我错了!夫子!学生再也不敢了!一刻钟就一刻钟,我一定老实看完!”
玉无瑕满意地勾唇一笑,初篁将博古架上的沙漏掉个头,偷笑道:“江夫人,重新开始计时了,你且看鸡蛋吧。”
小红杏只好噘着嘴,瞪着一双杏眼看鸡蛋。
好不容易挨完一刻钟,初篁提醒道:“公子,江夫人,沙子流完了。”
小红杏如释重负,挺直的背脊垮下来,苦着一张脸,有气无力地说:“夫子,我看完臭鸡蛋了。”
短短一刻钟,尊敬的“鸡蛋先生”在她口中就变成了可恶的“臭鸡蛋”,玉无瑕被她如此反复无常的心思逗笑,放下《脉症治方》,抽出一张新的生宣纸给她。
“你再画一副鸡蛋给我瞧瞧可有进步。”
这一次,小红杏生怕又要看上一刻钟的鸡蛋,因此下笔格外小心严谨,慢悠悠、颤巍巍地勾勒出一个半椭圆的鸡蛋,又缓缓收笔,一边抬头看那颗鸡蛋,一边小心翼翼地补完下半圆。
一幅画画完,她额头都沁出点薄汗来。
翠篁拿了丝帕过来,等小红杏停笔,她俯身上前为她擦拭汗水。
玉无瑕拿过她新作的画,仔细端详,“这次有进步。”
小红杏一听,立马生龙活虎起来,“真的吗?”
玉无瑕朝她点头,给予肯定。
小红杏兴致勃勃地问:“那我们接下来画什么?”
玉无瑕在桌上铺了一张新的生宣纸:“继续画鸡蛋。”
小红杏失望至极,“为什么还要画鸡蛋?”
玉无瑕解释:“因为你技艺还不够成熟,等你能够信手画出栩栩如生的鸡蛋,我自会让你画别的。”
眼下正是四月,午后难免有点燥热,小红杏今日裙子穿得繁复,早悄悄出了一身汗,闷得两颊都是粉红的,她左手捏着右边的广袖给自己扇风。
初篁见状,连忙去拿了两把羽毛扇过来,分给翠篁一把,二人左右侍立着,为小红杏扇风纳凉。
玉无瑕见她面上妆容都晕开了,不由问:“可要洗脸?”
小红杏正觉燥热,再顾不上漂不漂亮,点头应好。
林菁正候在门边,听闻此话,无需玉无瑕吩咐,径直去给小红杏打了水来。
等他打来了水,初篁与翠篁搁下羽毛扇,伺候小红杏洗脸。
待洗完脸,小红杏觉得舒服多了,只不过裙子裹得她通体发热,她神色恹恹的:“我想脱衣服。”
玉无瑕见她面色发红,不免担忧:“很热吗?”
小红杏“嗯”了一声,“我向来畏热。”
玉无瑕想了想,忽而吩咐:“林菁,你去润石铺将那枚玉扳指取回来。”
林菁心中诧异,他早上才将玉扳指送去润石铺修理,工匠哪有这么快就修好,心思一转,心知玉无瑕有意支开自己,面色不变,拱手道:“是,属下这就去取。”
说完,他径直离去。
等林菁走远了,玉无瑕转而对小红杏道:“你将外裙脱了吧,免得影响作画。”
初篁与翠篁暗暗吃惊,彼此对视一眼后,又隐晦地按捺住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