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姑娘,你可千万要把眼睛擦亮点,莫要轻易着了男人的道。”
丁香微皱眉,又松开,“谢江夫人好言相劝。”
她态度坚定:“不过,我想,我不会看走眼。”
姬岑左看看小红杏,右瞅瞅丁香,不由沉思。
小红杏冷声道:“但愿如此!”
姬晏不满道:“小红杏,你别刻意找茬啊,丁香姑娘怎么会看错男人?你这是在暗地里贬低孤吗?”
小红杏嘲讽道:“太子殿下,你不是说自己对丁香姑娘只是欣赏之情吗?那又何必跳脚?”
姬晏呐呐:“我……”片刻,气哼哼拂袖:“你牙尖嘴利,孤不跟你逞口舌之争。”
朱蓉蓉当真无法理解小红杏,若是换了一般人,有过做女妓的不堪身世,都会想办法遮遮掩掩,何以她总是自揭伤疤?
“江夫人,我之前就曾好言提醒过你,在外行走,多替你家郎君考虑,莫要叫人背后耻笑他,你为何总是这般乖逆不顺?”
小红杏一向不给朱蓉蓉面子:“我行事如何,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吧?”
她加强语气,一字一顿地喊:“玉、九、夫、人。”
“你才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别印证了那些贵女所言,打着九叔婆的名义,蓄意接近玉无瑕。”
玉无瑕见她提起自己,面上也无甚表情变化,只是余光不着痕迹地扫了朱蓉蓉一眼。
“让我想想,当初那首名满邺城的祝婚诗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我记起来了。”
她吟诵道——
“二八佳人七九郎,萧萧白发伴红妆。
扶鸠笑入鸳帏里,一树梨花压海棠。”
朱蓉蓉面色又青又白,她之前总是避嫌玉无瑕,今日前来也是因为玉歆要她过来打探,她才会特意前往,谁知道居然会是小红杏这个宿敌。
这首诗哪里是什么祝婚诗?明明是与玉歆有仇怨的人故意编出来的,就是为了羞辱玉歆,连带着她也被人奚落。
自从这首诗兴起,她也从名门淑女变成了一个笑话。
小红杏道:“你别忘了,自己的夫君可是玉廷尉,平日里没事少往湛园来,免得落人口实。”
黄澄澄听不下去了,怒声道:“小红杏,你不要太过分了!蓉蓉分明是好心劝诫你,你为何总是不知好歹?”
“我不知好歹?”小红杏冷笑道:“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姐妹背地里是不是包藏祸心想要害我?”
齐翩翩道:“你简直无理取闹!”
黄澄澄气急道:“女娼之流,心思下作,才会以己度人。”
此话一出,席间氛围顿时变了。
玉无瑕望着小红杏逐渐通红的眼眶,正想出言安慰。
小红杏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意:“女娼怎么了?吃你家米了?穿你家衣了?”
黄澄澄也后悔自己话说得重了:“我……”
小红杏看向朱蓉蓉:“朱蓉蓉,我来告诉你原因,为什么我半点不替江过雁着想,使劲遮掩自己的女妓出身。”
对上她水亮的一双杏眼,朱蓉蓉不自觉怔住。
小红杏铿锵有力地道:“因为我问心无愧!若是江过雁无法忍受我的女妓出身,那他大可休了我,我绝不会摇尾乞怜,大不了,我街头弹唱卖艺,日子就算贫苦些也能过下去,倘若当真到了山穷水尽的一天,我宁愿自戕也定不会跟他诉苦半句。”
“再说了,就算我小红杏曾经是个千人骑、万人轮的妓女,我也丝毫不觉得自己肮脏,我比谁都干净!因为脏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是这个国度!是那些一掷千金嫖妓的恩客!”
她环顾四周,一个个望过去:“我就想问问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为什么你们生来高贵,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穷苦百姓却如同草芥,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众人沉默,玉无瑕深深地凝视着她。
“我不怕跟你们讲心中话,在我小红杏眼中,一个国家但凡出现一个女妓,那都是皇帝的过错。”
“好,今日皇帝不在这儿,那我来问问太子殿下。”
她逼近姬晏,诘问:“为什么这个国家有这么多的穷苦百姓?为什么这个国家有这么多的可怜女子,要身不由己地被卖到青楼,过倚门卖笑的生活?”
姬晏嘴唇嗫嚅。
她拍着自己的胸脯:“是我们自甘下贱吗?”
小红杏掷地有声:“非也!”
“我也想做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女,我也不喜欢别人明里暗里的鄙夷目光,可是,谁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太子殿下,你说,如果连你这个掌权者都看不起妓女,那全国上下那么多妓院里的女娼要怎么活?她们还有从良的希望吗?”
半响,姬晏艰声道:“自古以来,女妓小倌,遍地都是。”
几乎是掩耳盗铃,他说:“你既已从良,往后就莫要再提及出身便是,免得遭人非议。”
小红杏失望地笑出声,泪水终于从眼眶掉出来:“……我以为会有这样一个国度,没有女妓小倌,没有金钱买卖的肉体关系,终究是我妄想了。”
姬岑若有所思,并不出声。
小红杏拱手道:“既如此,告辞了。”
说完,径直走了。
席间氛围僵窒。
半响,朱蓉蓉行礼道:“太子殿下,荣安公主,我先回去了。”
齐翩翩与黄澄澄也跟着行礼。
姬岑“嗯”了一声,朱蓉蓉带着她们正要走,姬晏忙道:“丁香姑娘,孤送你一程。”
丁香道:“有劳太子殿下。”
见姬晏要跟丁香说话,朱蓉蓉带着齐翩翩、黄澄澄先行离去。
姬晏与丁香一道走。
姬岑追上二人,偷偷尾随在他们身后。
人都走光了,湛园一时沉寂下来。
玉无瑕负手走到廊下,望着青翠的观音竹。
林菁将凤首箜篌搬回百花芳草园。
初篁与翠篁收拾屋内的狼藉。
等二人收拾好,玉无瑕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深邃,似乎是在赏竹,又似乎是透过竹子在看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初篁上前道:“公子?”
玉无瑕没有反应。
翠篁疑惑,也跟着唤:“公子?”
一连唤好几声,玉无瑕才回过神,问:“何事?”
初篁问:“公子是在想江夫人吗?”
玉无瑕道:“是,也不是。”
准确点来说,他是在想小红杏所说的那些话。
翠篁叹:“江夫人真是可怜,奴婢没想到她以前还有那么不堪的经历,她性子明明那么活泼烂漫。”
玉无瑕轻声问:“很不堪吗?”
初篁不无怜惜:“公子出身尊贵,自然不晓得一个女子堕入贱籍的苦楚之处,江夫人早年饱经磨折,如今心性还能如此天真无邪,当真不易。”
玉无瑕没有说话,他想,一个人的出身、经历塑造出他的脾性与心胸,世间有千万人,自然有千万种活法,只不过个性但都大同小异。
他印象中的女伶,要么媚主谄谀,要么如丁香那般,自有傲骨,清冷哀怨,可要论起小红杏,他只能用三个字评价她:奇女子。
他仰头望着蓝天碧空,悠悠叹:“国色天香,可怜可爱。”
姬晏对着丁香的时候,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想要接近心上人,又畏畏缩缩,生怕唐突佳人。
走出好一段距离,姬晏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话题:“丁香姑娘,你这阵子在百花芳草园过得如何?有没有人为难你?若是有的话,尽管告诉孤,孤一定帮你摆平。”
丁香不停回想小红杏的那些话,心中震撼,闻言,稍迟钝,方回:“太子殿下,我一切安好,你不必担忧。”
“那……那……”姬晏想不到该说什么。
丁香有心想问问他对小红杏那些话的意见,可席间,姬晏早已给出了态度,她性情也不似小红杏那般果敢,只好悻悻作罢。
此时正好走到了百花芳草园,她微蹙眉,摆出一副乏累的样子:“太子殿下若是无事,我想先回去休息了。”
姬晏见状,只好体贴地道:“那你好生休息吧。”
“谢太子殿下体恤。”她柔柔一歉身,款款下去了。
待人走没影了,姬晏随手揪了一根兰草,意兴阑珊地往回走。
姬岑走出来,笑道:“晏弟,看不出来你还这么纯情啊,还玩欲擒故纵那一套?”
她凑近,“好心”提醒:小心,美人儿跑了哦。
姬晏没好气地道:“我和你这个三心二意的不同,你喜欢表哥,得不到就养面首聊以慰藉,我钟情丁香姑娘,只盼着有一天能与她两情相悦,当然不会对她强取豪夺。”
你巴巴地捧着一颗心给人家,人家可不见得稀罕。
姬岑嗤之以鼻:“我的傻弟弟,要知道,得了实惠才是真。”
“话不投机半句多。”
说完这句,姬晏越过她走远了。
姬岑站在原地看着他,目光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