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芙眸子露出惊讶之色,不过是荒废的冷宫走水,皇上这么快就赶过去?她忽然记起云莺的那番话,应嫔以前可是受极了圣宠的人,若非皇后那桩事,怕是现在该称一声应妃娘娘。
她眼眸闪烁了两下,应嫔是个聪明人,冷宫住着的人受不住漫漫的长夜孤苦,死的死,疯的疯,唯独应嫔,安然无虞地活到现在。这次走水,真的只是巧合么?
……
冷宫是宫中最为荒僻无人之处,婉芙没有仪仗,又方经过两场情//事,腿软得厉害。待到冷宫,往日紧闭的宫门打开,里面站满了争妍斗艳的衣裙。
婉芙进门时,着实一惊,陆常在落水那遭,是因陆常在腹中怀了龙裔,嫔妃们围在吟霜斋情有可原。眼下不过是冷宫走水,竟围了这般多的人。等婉芙看见前面那道明黄的身影,心下了然。来的人怕是都清楚那些人,许久不见皇上,想在这碰碰运气罢了。
冷宫三所宫殿,此时火焰渐熄,余下团团的黑烟熏陶着破败的砖瓦。
婉芙不声不响地站在众嫔妃中,她下意识看向应嫔住的寝殿,手心一紧。
稍许,不知是谁说了句闲话,“应嫔是不是还在冷宫里,这么大的火也不知怎么样……”她说完,似是察觉到到什么,倏地捂住嘴。
皇后姗姗来迟,在场的人让路见礼。
“好好的怎么突然走水了?”皇后叹息拧眉,到帝王前福下身,自责道,“是嫔妾没管好六宫。”
天干物燥,宫中好掌烛台,走水一事本就不可防备,冷宫又是最少人的地方,皇后虽有责,确也并非全责。
纵使如此,良久,皇上却沉声道:“是你失责。”
平静的声音中压抑着冷意不虞,如同风雨欲来,一时间,无人敢语,连奔走递水的宫人都察觉到皇上的震怒,放轻脚步,众人倏然噤声,大气也不敢出。
皇后僵硬一瞬,维持不住表情,袖中的手颤抖了下。
这时间,不知谁慌乱地大喊了句,“应主子!”
在场人的注意被吸引过去,紧跟着慌慌张张跑出一个小太监,脚步急促凌乱,看到帝王,扑通跪下来,哆嗦道:“皇上,奴才将把应主子送到门口,结果应主子醒来说什么玉珏没拿,又跑回去了!”
玉珏?
婉芙蹙眉,她倒是不知应嫔还有这物。
她朝那道明黄身影看去,皇上负在背后的手倏忽收紧,用力压住了拇指的玉扳指,她听见皇上泛着凉意压迫的声音,“务必把应嫔平安带出来。”
此声一落,婉芙明显感到周围嫔妃诧异不满之气,却碍于皇上在这,不敢发出一言。倒是站在远处的宁贵妃,死死咬住了下唇,双眸中嫉妒狰狞。
皇后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安静地陪在皇上身侧,脊背挺直,仿佛在昭示什么,只有她,才能站在那个位子。
一刻钟后,小太监把昏过去的应嫔背出殿门,应嫔手中牢牢抱着一个木匣,任谁去拽都不肯松手。
李玄胤走过去,将外袍盖到应嫔身上,这般自然的动作,叫人看红了眼。
“太医!”帝王声音有些冷,死寂中,太医从人群里急快地出来,蹲下身,顾不得擦额头凉汗,为应嫔诊脉。
冷宫荒僻,即便失了火,也没人在乎这里的废妃,更遑论去请太医,皇后更不可能在乎应嫔的死活,能请太医的只有一人。皇上在得知冷宫走水的那一刻,就遣人去了太医院。
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正因如此,对应嫔的嫉恨才更上了一层。
婉芙心中复杂,虽与应嫔同住过两月,应嫔对她并无责难,但两人的情分也仅是如此。后宫人心叵测,她并不能因那两月的情分,全然相信应嫔。
太医取出银针,扎进应嫔的几个穴位。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众人面色紧张,却无人希望应嫔能醒过来。当下皇上的态度,显然是对应嫔尚有旧日情分,若是应嫔转醒,这后宫就又多了一个争宠的劲敌,让那些本就无宠的嫔妃,愈发难言气恼。
这么多人看着,太医额头也渗出了薄汗,应嫔迟迟不醒,连他也没有几分把握。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起身请罪道:“臣无能,应嫔主子吸入过多浓烟,臣以施针救之,但应嫔主子迟迟未醒,臣……”
“意思是说应嫔救不活了?”众人中不知哪忽然冒出一句,婉芙暗骂那人愚蠢,默默朝廊庑站去,离那人远些。
果不其然,皇上冷光扫向那处几人,甚至连判断是谁所言的心思都无,“毫无慈悯,将这几人押到殿外跪着,为应嫔祈福。”
“皇上,不是嫔妾说的这话啊!”被连累的嫔妃简直是无妄之灾,百口莫辩,李玄胤并不想听,眉眼寒冷,“押下去!”
那几人恨得咬牙切齿,俱是瞪向说话那人,婉芙不动声色地看去,柳眉微蹙,说这话的人是刘宝林。
刘宝林那张嘴确实能当着皇上的面将这种话说出口,但她真的蠢笨么?
婉芙细想那日御花园中遇见的沈刘二人,刘宝林口无遮拦,处处引人怀疑,即使再笨也知多说多错的道理,所以,刘宝林当日为何要在她面前泄露那么多,或者说她是为了有意引她怀疑,借她之手,故意扳倒身后的人,而沈才人是被利用不自知。
婉芙被这念头一惊,冷宫深夜寒凉,廊庑下嗖嗖的冷风戳着她的脊背,激起阴森之感。深宫吃人,可让这深宫吃人的,是那藏在背后险恶可怖的人心。
……
在场中唯有太医一人是真切希望应嫔赶快醒来,他硬着头皮再次施针。
终于,应嫔猛咳了声,徐徐睁开眼,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唇瓣微动,最后定向一人,蓦地,像用尽全力般扑到帝王怀里,眼中难以置信般,霎时泪流满面,“皇……皇上,嫔妾不是在做梦吧,皇上怎么会来看嫔妾……”
“嫔妾以为,再也见不到皇上了……”
李玄胤并未推开怀中满身灰尘脏污,蓬头垢面的女子,耐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背,安抚道:“别怕,朕在这。”
皇上对怀中女子仅有的柔情让在场的嫔妃忍不住咬牙暗恨,宁贵妃手中的帕子搅断,当年就是这小贱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将皇上从她那勾走,本以为三年前那桩事,彻底打得这小贱人翻不开身,谁知今时,竟能让皇上记挂她至此!
婉芙观着众人各色神情,目光又不着痕迹朝应嫔看去,女子眉眼静婉,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即便在脏污之下也掩盖不住她的谦和柔意,与婉芙初初所见的应嫔判若两人。
原来这才是应嫔,在皇上面前,能将一切情绪掩盖在温婉面纱下的应嫔。
如此,婉芙已无比确信,今夜的冷宫走水,不过是应嫔为复宠,而设下的一局。能不能成功,全看皇上的心思,显然结果与应嫔所想,一般无二。
……
圣驾起行,陈德海恭恭敬敬地伺候在侧,低着头,一眼不敢往垂落的帐帘里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