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蕊为主子裹了裹披风,正是风口,已是站了许久了,她担心主子冻着,提醒道:“主子,时候不早,该回宫吃安胎药了。”
应嫔淡淡回神,扶住桃蕊的手,转身没走几步,就叫人拦了下来。
“应嫔主子,泠主子想与应嫔主子说几句话。”应嫔停住脚步,转眼,便瞧见宫道外,走近的女子。
如今她已是贵嫔,自己尚是嫔位,还是要做全了礼数。
应嫔福过身,依旧淡着一张脸,即便被人当场抓住,也毫无羞愧难堪。
“泠贵嫔要与本宫说什么?”
婉芙捂了捂怀中的汤婆子,视线落在应嫔隆起的小腹上,“应嫔三年前的圣宠,本宫有所耳闻。本宫只是不解,应嫔不珍惜圣宠,保全龙嗣,为何要三番四次地陷害本宫?”
应嫔没想到她将话说得这般直白,些微诧异,很快便敛了多余的神色,却闭唇不答。
应嫔的沉默在婉芙意料之中,毕竟这后宫女子争宠,争的是荣耀地位,争的后生无忧,鲜少有人会去争皇上对女子微薄可怜的情爱。
寒风刮过,冬日的苦寒穿过了厚实的狐裘披风。应嫔看着眼前这女子娇媚的脸蛋,只觉心生涩意。
三年前,她也曾是如此。容貌虽算不上上乘,却是有股温婉的书卷气,皇上甚是喜欢。可她三年前不知悔改犯下的错,她最好的容貌,都浪费在了冷宫。而这女子,年岁比她小,容貌比她艳,甚至是身段,也远胜于她。皇上钟爱,无可厚非。
应嫔难得扬起笑意,很轻,散在了冬日寒风中。
“为何要陷害你,你真的不明白吗?”
应嫔拂开颊边的碎发,“江婉芙,冷宫里,我就知你入了后宫,必会翻出大风浪。实不相瞒,我想利用你,去对付一个人。”
“可渐渐的,当我看见皇上对你的态度,我后悔了。”她眼底有些凉,“我后悔,没在冷宫就把你斩草除根。皇上身边从不缺新鲜水灵的女子,从前我以为皇上待我,与别的嫔妃不同,直到皇上因为你,把我拒在乾坤宫外,我才知,我,已经成了,当初我最瞧不上眼的那些人。”
“可我转而一想,你又能圣宠多久呢?永远有比你聪明的,比你漂亮的,比你更得圣心的女子。一时得意,你迟早会步入我的后尘。”
婉芙满不在乎地听完,轻勾了勾唇角,“应嫔为何要拿自己与我相比?”
应嫔变了脸色,“如何不能相比?”
婉芙微微一笑,贴近她,到耳边轻声开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失宠吗?你太在乎皇上,迫切想要得到皇上的爱,可皇上,本就不该有情爱。”
这些道理,入了后宫的嫔妃都该懂,偏偏应嫔将当初的宠爱当了真,愈是沉溺,愈是痛苦。
说到底,也是被这黄金笼子囚禁其中的可怜人。
婉芙看着应嫔,仿佛看见了,走上执迷不悟那条路的自己,她不会步入应嫔后尘,因为她只爱自己,永远不会喜欢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
披着狐裘披风的女子渐行渐远,已经离开了这条宫道,应嫔怔然许久,慢慢掐紧了手心,眼底痛苦,脸上划过两行泪痕。
那些话,撕掉了她离开冷宫后所有的冷静伪装,三年来,她每日都在悔恨当初的种种,冷宫馊掉的饭菜,硌人的床板,无尽的苦闷与孤独,唯有当初皇上带给她的那些荣宠可以填补。
或许,她在冷宫这三年,早就疯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回忆着皇上在她身上留有的温情。她幻想着,出了冷宫,与皇上如往昔一般甜蜜的日子。可她忘了,三年已过,所有的一切都变了,皇上不再宠爱她,唯有她一人,将那漫不经心的情爱当了真。
可笑!何其可笑!
应嫔痛苦地闭上眼,声音虚弱无力,“桃蕊,扶我回宫。”
事已至此,她早已没有了回头路。
回了金禧阁,千黛替主子解下披风,拿了新热的汤婆子放到主子手里。金禧阁没有地龙,内务府不敢怠慢了泠贵嫔,送来的炭火都是极好的银丝炭,烟少不呛,还烧得旺盛。
千黛添了盏温茶,几次看向主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子今日不该与应嫔说那些。”
婉芙捧着茶水,慢慢抿了一口,手心捂着那盏茶水,还回了些温度,她低着眼,不知有没有认真听千黛的话。
千黛不解,主子一向进退得当,从不会参与后宫纷争惹得皇上心烦,今日为何独独与应嫔说了那些。应嫔怀着身孕,但凡回去出了半点事,诬陷到主子身上,主子都脱不开身。
婉芙眼眸垂着,“应嫔为人高傲,源于她曾与皇上的情投意合。她不把旁的嫔妃放在心上,是因为她知道,皇上心里,从未有过那些女人。是我如今的圣宠,让她感受到了危机,她才迫切地要把我除掉。”
“应嫔聪慧,却自陷于情爱,也是她最大的弱点。”
“主子的意思是……”千黛脸色惊异,主子在后宫中行事谨慎,从不主动为了圣宠去对付别的嫔妃,也是因此,皇上才待主子甚好。
如今应嫔怀着身孕,主子若是这时出手,叫皇上察觉,岂不是做了糊涂事!千黛并不赞同主子去对付应嫔,毕竟,皇上能让应嫔从冷宫中出来,且复了位份,就代表着,应嫔在皇上心中,始终有一席之地。
婉芙瞧见她变来变去,担忧紧张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一笑,“璟嫔犯的错,我都看在眼里,自不会犯蠢,惹得皇上不喜。”
她顿了下,“但应嫔确实是个麻烦。”
应嫔最难对付的一点,就是她与皇上在三年前的一段情谊。皇上难得情爱,对应嫔的那段情谊则弥足珍贵。应嫔不犯下大错,皇上不会轻易处罚了她。
可也并非不能下手,毕竟,中宫那位大皇子,年岁可不小了,应嫔真的甘心,自己的儿子,一直养在仇人手里吗?
应嫔太过执迷不悟,终究是自掘坟茔。
……
乾坤宫
散了早朝,皇上正召大臣在殿内商议政事,陈德海候在外面,掐准了点儿,进去添茶送水。
“皇上,蓟州刺史呈奏,今岁先遭旱灾,又受大寒,灾民流离失所,冻死无数。各州府银不足,虽有施粥以安抚民心,但粮草炭火也不足以照料源源不断入城中的灾民。特请求京都拨款赈济。”
李玄胤靠着龙椅,压了压眉峰,“蓟州天堑之地,常年寒苦,今年怎会如此严重?”
“朕记得,蓟州刺史是去岁京派革职的户部尚书刘微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