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胤并未察觉出他的异样,笑道:“是朕新封的泠贵嫔。”又对婉芙道,“十一弟性子就是如此。你若不适,朕让人备好銮舆,送你回去。”
婉芙抿唇,轻点了下头。
婉芙下了御阶,李玄昭看着那张容颜,愈发与记忆中重合,蓦地攥紧了掌心,忍不住唤出声,“泠贵嫔可是……余姚人氏?”
婉芙倏地止住脚步,攥紧衣袖,轻呼了口气,淡淡抬起眉眼,“嫔妾父亲是宁国公,外祖祖居越州,不知王爷何出此言?”
李玄昭确信不会认错,但看到女子发鬓间的珠玉翡翠,他瞬间了然清醒,眼底划过一抹苦涩,闭了闭眼,最终恭敬地垂下头,“只是觉得贵嫔娘娘像小王曾经的故人,是小王认错人了。”
御案后,李玄胤拨着白玉扳指,目光漫不经心地在两人身上打量过,轻眯起眸子,若有所思。
第72章
豫北王得胜凯旋, 按理说是值得高兴的事儿,但陈德海觑着皇上的脸色,可不像大悦的神情。
殿内清净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奉茶, “皇上,可要奴才传膳?”
李玄胤朱笔微顿,冷睨他一眼。
便是这一眼, 吓得陈德海脖颈发凉, 他不明白,皇上倒底是为了什么又生了不虞。
李玄胤靠到椅背上, 指腹轻扣着御案, 他望向那台磨了一半的砚台,沉下脸色,“去查查泠贵嫔的身世。”
……
昭阳宫
千黛给过銮舆的内侍赏钱,扶住婉芙进了绛云殿。
回了寝殿,婉芙脸上所有伪装出的笑尽数淡了下去,她怔愣地坐到床榻里,倏地回神, 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向千黛,“我现在可还妥当?”
千黛捏起帕子,心疼地擦掉婉芙眼角的泪珠, 主子这副模样,怎算得上妥当。
“主子受了风寒,难免要憔悴些。”
婉芙敛下眸, 半晌,才勉强提出一个笑, “晌午了,快去看看秋池怎的还没取午膳回来!”
千黛眼眶压出泪水,她别过脸,将那抹泪意抿去,应声退出了殿。
千黛离开,婉芙低下眸,笑意渐渐不在。
帝王多疑,豫北王那声发问,皇上不可能没生出疑心。
……
转眼到了上元节,这些时日,皇上忙于政务,再未进过后宫。
陈德海伺候在御前,额头直冒冷汗。进来皇上脾气是越来越大了,昨儿个刚发了一通大火,吓得他趴在地上跪了小半个时辰。心里计量着再去请泠贵嫔,皇上却是看穿他的心思,冷声斥了一句,“再去请她,你也就不必伺候在乾坤宫了。”
陈德海身躯一抖,听出皇上这回是认真的。方才明白过来,以前他能请来泠贵嫔,都是皇上默许他这么做。皇上真的不想见人,就是谁也不见。
上元节这日,婉芙上好大妆,挑了一件不显眼的靛青银线宫裙,秋池觉得太过素净,在她鬓边簪了一枝金累丝宝花珠钗。
国宴,正四品以上的官员皆可在列。每逢这时,庄妃才会出席。
庄妃握住婉芙的手,打量过她,细眉轻轻一蹙,“你近日是怎么了?怎的这般憔悴?”
婉芙捏紧帕子,很快敛去神色,脸上挂起一丝幽怨,娇嗔道:“还不是那昭阳宫太冷清,我一个人住,实在是无趣。”
庄妃未疑有他,指尖点了点婉芙的眉心,无奈,“一宫主位,这般殊荣,旁人求都求不得,也就你会娇气地挑剔。”
两人一同去了宴饮的建章宫。
婉芙如今是贵嫔,位子要靠前。落座后,她一眼就注意到了下首靠近帝位的亲王坐席。她攥紧手心,知晓自己现在不能走,必须坐在这。皇上多疑,她有意避开,反而更惹疑心。
日头渐中,宫宴上受邀在列的大臣三三两两,结伴入内。
众人中,一着暗紫云纹圆领长袍的男子并未参与攀谈,他低垂着眼皮,似是极为疲乏,眼底布了一层清灰。落座后,宫人为他斟酒,他晃着酒盏,抬眸间,就看见了下首处,贵嫔之位的女子。
她比那日还要明艳几分。靛青银线的宫裙仿似穿在她身上的一缎流光,那团金累丝宝花在她面前都做了陪衬。
李玄昭有片刻失神,这是他找了整整三载的女子,他翻遍了余姚的每一个地方,可笑,她竟然入宫,做了皇兄的嫔妃。
随着传话小太监一声尖嗓,帝后入殿,李玄昭很快敛起眼色,起身跪地,对帝王权势恭敬做礼。
宴席开始,陈德海伺候在侧,只觉得今日皇上的脸色比前几日更为可怕,这不是他一人察觉,斟酒的宫人都跟着战战兢兢。
李玄胤捻着扳指,视线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坐在下首的女子。她今日确实乖,一直规规矩矩地坐着,甚至没向上面看过一眼。倒底是有意避嫌,还是另有他意。
他薄唇微抿,对这看惯了的伶人歌舞,生出一股厌烦。
宴过三巡,宫人过来斟酒,倏地,案上掉下一张字条。婉芙微怔,悄声捡起,捻在手心慢慢展开,待看清上面的字迹,她终于忍不住掉下一颗泪珠,不动声色地看去高位,悄悄退出了殿。
离开建章宫,婉芙脚步越走越快,她攥紧了那张宣纸,激动,喜悦,万般感情交杂。小舅舅已是许久没有消息。她曾派人偷偷打听过,却未得出结果。
原来,小舅舅竟向皇上请缨,跟随豫北王去了广岳平叛。她难以想象,当初那个招猫逗狗的矜贵公子,竟成了今日血战沙场的将军。婉芙一时回不过神,她绕过揽月湖,却并没再走多久,有一人从后面叫住了她。
“小七!”
婉芙心口蓦地顿住,捏着字条僵硬地站在原地,久违的称呼让她有些失神,那根金累丝宝花珠钗随着她的动作惯性地坠到地上,吧嗒一声,遗失了两颗金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