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1 / 2)
相比之下,这巷子的地面虽泥泞,却没有那些污物,鼻子里闻到的也只是泥土和雨水的气味,并没有腐臭之气,简直是难得的干净。
“看来今日是来对了。”桃华从马车上下来——这地方马车都不好进去,“郎中住的地方,总是干净些。”
面前这扇看起来单薄得一脚就能踹碎的木门颜色灰白,只涂了一层清漆,却擦拭得干干净净。门上无锁,只虚掩着,能听见门里传来一只母鸡咯咯的声音,大概是刚下了蛋。
桃华抬手在门上拍了拍,顿时引来左右门户里数道目光。这地方多是大杂院,门都是整日敞开的,有点动静简直整条巷子都知道,毫无秘密。
桃华和沈数虽然并没有衣着华丽,但衣料也都是好的,手工更是精细,全是这些贫苦人家见所未见的。又有一辆停在巷口的马车,身后还跟了丫鬟仆妇,自然惹来了所有人的注目。
“进来吧,门没关。”门里头传来个年轻人的声音,沈数推开门,就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蹲在墙角的鸡窝前面,手里握着个刚掏出来的鸡蛋,一扭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人,顿时紧张地起身,“你们是——有什么事?”
“辰儿,怎么了?”屋里头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是谁受伤了吗?快请进来。”
“不是。爹——”年轻人明显地有些戒备,压低了声音,“你们是什么人?”他说着,目光落在沈数背后的侍卫身上,尤其是他们腰间的刀剑。
桃华上前一步:“你是小丁郎中吧?”丁郎中的妻子前几年过世,他只和儿子相依为命。
年轻人扭了一下头,目光不知是自嘲还是愤怒:“不敢,一个兽医而已。”
“丁郎中在吗?”桃华向那低矮的屋子看了一眼。
“我爹身子不大舒服。几位究竟是有什么事呢?若是家里有牛马病了,我过去瞧瞧就行。”不过看这两位的排场,也不至于要亲自上门请个兽医。
初一干咳了一声:“这是安郡王和郡王妃。”
扑通扑通,两边墙头上传来坠地之声,有偷看的人已经吓得从墙上摔了下去,幸而这墙不高,否则恐怕桃华还得去给他们看伤了。
年轻人也瞠目结舌,半天才想起来要下跪:“小民见过郡王爷、郡王妃。”
吱呀一声,屋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扶着门框站在那里:“小民不知是王爷王妃驾到,请王爷恕罪。”
西北穷人的屋子为了防风防寒,墙厚而门窗都小,采光自然不好。现在即使门开着,里头也还是阴暗,倒显得中年人两鬓的白发格外显眼。
“丁郎中客气了。”桃华摆手止住小丁郎中下跪,抬脚进了屋子,“丁郎中已是风寒之症,不宜再这样当风而立了。”
进了屋里就觉得光线更暗,小丁郎中忙忙地去提了一壶开水出来,一脸尴尬:“王爷和王妃恕罪,小民家里只有这大麦茶……”茶叶肯定是喝不起的,有些穷人家是采点嫩树叶来泡水,能用大麦炒制后泡茶,已经算是好的了。
桃华点点头:“大麦茶平胃止渴,益气调中,很是不错。”
“王妃果然是精通医术。”丁郎中将家里唯一的两张椅子奉给沈数和桃华,自己在一条板凳上坐了个边,尽量不正面对着两人,“只是不知——王爷王妃有什么吩咐?”这样的贵人,怎么会登他的门?总不会还为了当年他治死军士的事来的吧。
桃华微微一笑,向前倾了倾身:“我听闻丁郎中有一手好医术,特来请教。”
☆、第171章 伯乐
郡王妃的医术已经是西北闻名,现在她居然说要来向丁郎中请教医术,别说丁家人,就是跟着来的薄荷等人听见这句话,都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小丁郎中虽然年轻,却极会看人眼色,一见薄荷的模样就知道了,不由得露出一点愠色:“郡王妃请不要拿我爹寻开心了,我家——”
“住口!”丁郎中狠狠横了儿子一眼,“王妃面前,你怎么敢这样说话!还不快给我跪下!”
小丁郎中显然对父亲极为尊敬,虽然脸上有些不服气的神色,却仍旧低头跪了下去。丁郎中踢了他一脚,站起身来对桃华躬身道:“王妃千万别为他这些蠢话动气。王妃造福西北,草民只有敬服。但凡草民所知,不敢劳王妃说请教,草民必定知无不言。只是——草民实在不知道究竟有什么还是王妃所需……”
桃华摆摆手:“让令郎起来吧,地上冷,跪久了伤腿。丁郎中既然如此坦诚,我也不说虚话,我来请丁郎中,就是为你那刀割针缝之术。”
小丁郎中猛地睁大了眼睛,目光中又是惊又是惧,却还有点难以形容的期盼。丁郎中声音也微微有些打颤:“刀割针缝之术?自从草民八年前误治死人命之后,早已不行此术了。”
“误治死人命?”桃华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含笑反问,“真的是误治死人命吗?如果丁郎中当初不治,那几个人就能活着吗?”
丁郎中怔立当场,嘴唇不停地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桃华看着他这样子,心里不由得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刀割针缝之术本不为错,只是缺少配套的药物。切割之后伤口太大,创面感染,再次形成坏疽,人才保不住。”
丁郎中整个人都是僵直的,半晌才喃喃地道:“刀割针缝之术,本不为错吗?果然是,并不为错吗?”
“自然是不错的。只是在这种时候,有些人救得,有些人救不得。”没有输血,没有抗生素,太难了,“丁郎中曾经给一个农家妇人缝过手臂,不是很成功吗?”
“成功……”丁郎中眼睛都红了,“可那妇人伤口虽愈合了,却不能再提起重物……”整个农家都嫌他根本没治好,再进城里去找别的郎中诊治也无法复元,所以连那农妇都说是被他治坏了。
桃华点点头:“那是伤到了手臂内的神经,是养不好的。”有些神经伤损后期通过治疗和复健可以恢复,但伤得太严重就没办法了。
“神——经?”丁郎中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双眼发亮,“王妃可知道如何治疗?”
桃华谨慎地回答:“要看情况。”她只能用针灸的办法。
“那——那个什么创面感染呢?”丁郎中两眼亮得惊人,连连追问,“若是有了药能不让创面感染,那么不仅是截去坏死的手脚,是否连五脏之伤也能治疗?”
桃华有点震惊地看着他。想不到丁家不但有截肢缝合的技术,连开胸开腹都研究到了吗?
“丁郎中,这开腹之术可不是轻易能用的。你——知晓五脏所在的位置吗?”
“我——”丁郎中说了一个字,就颓然闭上了嘴。
小丁郎中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却没敢乱动,就站在原处。现在听见桃华这句话,才小声道:“爹在乡下为人家治牛羊之类,就,就剖腹开膛看过五脏。还常去屠宰猪羊之处……”
薄荷噗地笑了出来:“猪羊跟人怎么一样……”
桃华却摇了摇头:“猪羊跟人固然不同,但也有相似之处。”至少可以拿来练习解剖,熟悉一下五脏。否则贸贸然就在人身上动刀,那就是拿人命开玩笑了。
丁郎中两手紧紧地握着,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丁家的家传医术之中,曾说有祖上给人做过剖腹取子之术,之后母子皆活。可是这医术传到而今,已经根本没有人敢这么做,甚至有人都怀疑这纯粹是自吹而已,压根没这么回事。
在西北这边,做郎中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说容易,是因为西北人受伤的机会更多,说难,是因为西北人脾性悍野,受了小伤根本不寻郎中,若是寻了郎中却治不好,那也是要闹一场的。
丁家祖上原本行医的人不少,但到了丁郎中这一代,就已经只有他还在行医了。可是八年之前,他也因为行险为人割腿治病未成,而被人砸了招牌,变成了兽医,就连他的儿子也怀疑起家传医术来。
然而现在,以医术闻名西北,制出闻所未闻的青霉饮和天花痘苗的郡王妃,竟然肯定了丁家的医术,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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