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忍着臂膀传来的剧痛,敛声道:“阿娘不在了。”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击中律长风,他放开了手,神情逐渐凝滞,似没听懂,又似不相信。
阿九长吸了一口气,简述起前因后果,与盛宓多年的颠沛流离,鬼幽门不懈地追杀,到流丹楼的焚毁……她语速略快,像揭开一道旧疤,仿佛只有撕得快些,疼痛才不会那么绵长。
“……最后,我报了仇,她却倒在了我的怀里,走得……”阿九突然哽咽,为了维护盛宓的一丝体面,她选择说谎,“阿娘走得很安静,很快,没受很多痛楚。”
知晓内情的严颂闻言先是一惊,待想通了缘由,他惋惜地摇了摇头。
一切落入夜蔺眼中,自让他察觉出几分古怪。
盛宓的死或许并不轻松,但他不感兴趣,他只在乎教主能否承受得住她已死的打击。
此刻,律长风凄惶无助地站在那里,血色褪尽的面容像一张薄透的纸,被空洞幽暗的眼眸灼去了两个窟窿。他的双臂脱力般垂下,手却死死攥紧,掌心的绢帕隐隐荡动。
是真气在流泄,夜蔺想,他最担忧的事,就要发生了……
阿九还浑然不觉,律长风痛不欲生的模样让她生出一种奇异的快感。
盛宓的死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她独自背负它痛苦前行,现在,终于等到一个人共同分担,她找到理由安慰自己,他多痛一分,她便能少痛一分。
她沉浸在这种想法里,直到十九将她带退数步,抬臂道:“小心。”像听到孤鸟凄鸣的回响,随即,冷流扑面而来,淹没了众人的惊呼声。
挡在脸前的青袖猎猎鼓动,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以律长风为中心,辐散出一阵阵强烈的真气,如狂澜奔腾,袭卷整个大殿。
刹那间,窗梁悬挂的道道竹帘四分五裂,高立的连盏铜灯皆从台上跌落,火光忽闪不停,映照东倒西歪的人影,一片群魔乱舞。
夜蔺顾不得安危,要靠近阻止,反被律长风的内力震退。严颂急忙扶住他,“师父,你没事罢?”
“我没事,”夜蔺摇头,“我只担心教主他会……”言犹未了,便见一个青衣少年冲了上去,身姿飘逸,出手凌厉,拂中律长风胸膛几处要穴,不仅封锁了他逆行的内息,还疏通了他气急攻心的郁结。
真气耗尽的律长风呕出大口鲜血,直挺挺倒下,被夜蔺抢先接住。他跪坐地上,见律长风双目紧闭,两鬓青丝染上霜白,不由沉沉哀叹,“教主……”想到敬如父兄的人试图自绝经脉,一心追随那个女人而去,怎不让他百感交集。
“教主,寻死比求生要容易,盛宓绝不同意你选择这条路来逃避。”夜蔺为了激发律长风的求生欲,想方设法,“况且她的遗愿尚未清楚,她留下的人你又怎能弃之不顾?”他低声劝慰着,可谓句句中的,这时怀里的人有了反应,抓住了他的手,“你放心,现在的我还死不了。”
最终,律长风强迫自己醒转,面对现实。
他竭力支起半身,静静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透着一种荒芜之气。沉默半晌后,他推开夜蔺的搀扶,摇摇晃晃走向阿九,哑声道:“她的……遗体在何处?无论生死,我可不可以再见她一面?”
阿娘她,尸骨无存呐……
“我将她葬在一个她喜欢的地方,那里很美,很安静。”阿九淡淡说着,心头却在滴血,她故作强硬道:“我想,她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她。”
“你说得对,没能一直守在她的身边,我又有什么资格见她。”律长风愧疚地低下头,垂泪道:“她走的时候,有何未了的心愿?”
阿九摇头,“她别无所求,只嘱咐我来找你,说你会明白她的意思。”
“我明白,我明白的……”律长风捧起那两半绢帕,他懂得,九焉是她唯一的遗愿,她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