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湘又问:“疑惑什么?”
姚珹说:“疑惑……为什么我跟别人不一样,为什么我的身体总是出问题。不过这都是小时候的事,现在我很健壮。”
黎湘:“我看过一些纪录片,发现那里面生病的小孩子都非常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他们说的话就像是大人,不哭不闹,很体贴大人。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吗?”
姚珹:“不哭不闹是因为没力气,太虚弱了连生气都不会。我小时候经常待在屋子里,几乎没有出去玩过,只是安静地学习、看书,累了就躺着,精神了就继续,一天三顿药从没有落下过。幸好没有人要求我一定要成才,多少岁就该达成什么样的目标,大家对我唯一的期望就是活着。我也时常告诉我自己,要记住呼吸的感觉,不要忘了。”
黎湘边听边想象着小时候姚珹的模样,乖巧的,安静的,不爱说话的男孩。
那个男孩有一双好看的丹凤眼,脸蛋虽然圆润,却没有健康小孩那种肉嘟嘟的感觉,声音要奶一些,因为样貌精致,即便穿着小女孩的衣服也可以以假乱真。
她看过姚涓的照片,穿着小裙子,虽然只有三四岁。
她也看过姚珹十几岁时的照片,身条抽长,个字蹿得很高,可见那时候身体已经大好,但身材比现在单薄许多,像是古代那种文弱书生。
现在的他更有力量,力气也大。
“我能在这里多住几天么?”黎湘笑着问。
她的笑容不仅柔软,还不经意透出一种慵懒的风情,原本莹白的皮肤因为数日睡眠不足而有些憔悴,连唇色也淡了些。
姚珹轻声回道:“这里也是你的家,住多久都可以。待会儿去门口录一下指纹,想来就随时过来。”
黎湘笑出声:“你是不是早就想有个妹妹了。听说只有被爱的人才会学会爱人。你是不是被照顾太久了,也想体验照顾人的感觉?”
姚珹落下眉眼:“你也知道,这个家里兄弟姐妹关系淡薄。我和姚岚虽然有话题,也更亲近些,却不是那种感觉。”
而且姚岚有自己的大哥,兄妹之间斗得你死我活。
姚珹:“平辈之间总是隔着一层,平时保持距离,面上过得去,实际上暗中各怀鬼胎,真是没意思。”
虽然没意思,却没有人可以免俗,只要在这个局里就得入乡随俗。
黎湘:“他们都以为你是过继来的,对你会少一些忌惮吧?”
姚珹:“嗯,的确没有人将我视作威胁。”
黎湘想着,这恐怕也是姚老爷子和姚仲春的用意。
只要不威胁任何人,就不会有人要加害他。当年姚仲春就是吃了这个亏,她锐气太重,又威胁到虎狼之人的利益,这才遭到枕边人的暗算。
而姚珹的成长虽然孤独,却也安全,虽然在姚家,却又是唯一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你呢?”姚珹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路。
黎湘问:“我什么?”
姚珹:“你小时候是什么样,有没有印象深刻的事?你和妹妹,你们……”
姚珹的话没有说完就停了,大概是想到黎湘以前的遭遇。
“算了,还是不聊这个了。”
黎湘却说:“可我想跟你分享,想将我的故事告诉你。你也说了,咱们是家人。这种体验对我是新鲜的,我对家人的定义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不是姚家这种表面平淡的貌合神离,也没有热热闹闹地争吵,而是……”
而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
她没有立刻往下说,而是先跟姚珹要了一杯酒,喝了几口之后,感受着酒精流入胃里的顺滑和温热,才道:“其实我也想过的,如果我没有妹妹,有个哥哥,有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哥哥应该会为我出头吧。我后来自责过,为什么不再早熟一点,多照顾妹妹一些,为什么要等她不见了才后悔之前做得不够好。我心里的确受伤了,同时也伤害了她。我还没有学会爱护她,我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在那样的局面之下,无论我怎么做大概都是一样的结果。”
就是这个瞬间,黎湘听到了自己心里真实的声音。
它们一直被掩埋着,外人听不到,而她则选择视而不见。她总以为有些事不去理就会消失。
这种名为“后悔”的情绪始终都在,但它太微弱,声量太小,还被她用箱子锁上了。
她很后悔,那一天真不该与郗望争吵。
因为姐妹情分不够深,聊得话题不够多,她不知道郗望在网上交朋友。郗望一肚子话不想和她说,只和网上的陌生人说。
然后郗望就失踪了。
她很后悔,那一天将周长生卷进来。
她从荞姐手里结果lsd,她知道人在吸毒之后□□会增强,理智会丧失,就利药物控制周长生,还用来威胁他。
她成年后仔细想过这件事,其实周长生是有办法脱身的,她用身体和视频做筹码的伎俩,在周长生这样的成熟男子面前简直是小儿科。
可周长生还是选择帮她,连自己的命都丢了。
她很后悔,不该在别墅门前不顾一切地拦住靳寻,不该将自己的把柄换取这十几年的折磨。
如果姚岚当时没有懂恻隐之心,如果靳寻没有将姚岚当回事,那就好了。
她们三个会去自首,未成年会轻判,程度轻的不到十年就能出来,严重的十年以上。她们的行为不算恶劣,那也不是恶性犯罪,应该是十年以内,如今也已经重新适应社会。
黎湘将余下的酒一口饮尽,笑容依旧,眼眶却红了:“我记得有几年我和郗望的日子还算不错,那时候我妈的笑容也多,偶尔也会关心我们……”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的郗荞和夜阳天前任老板正如胶似漆,只差领证。
郗荞一辈子都为爱情奉献,爱情得意,她就春风满面,爱情失意,她便怨天尤地。与其说是男人害了她,她误了自己,倒不如说是爱情“骗”了她,她在自欺欺人。
将自己人生托付给了另一个人,已经是必赔的买卖,何况是托付给虚无缥缈的“爱情”呢?
郗荞没有教会她爱人,她从郗荞身上看到的是毁灭、愤怒、飞蛾扑火,还有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