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惊,高亢激越,数枚箭矢凌空袭来,没入车壁,尾羽发出铮铮锉响。外面有人伏击,南飞雁将几位男子护在长臂后,又担心的望向对面的女人。用无声的担忧眼神询问她的安危,女人轻抬下巴,将单指放在唇中,示意众人安静。
烛火熄灭,在马车的一片漆黑中,寂寂无声。
打斗声嘈杂,甚至在离他们半米处都有血迹飞溅的声音。众人皆屏住呼吸,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血腥、残酷的暗杀伏击,已瘫坐在软榻上,互相支着力气。
反观女子,她虽不言语,但举手投足间无半分惊惧。她偶闭上眼睛静静听外间的声响,刀剑相搏的嗡鸣,刺破肉体后发出的闷哼,其中最清冽的剑音干脆,一出手便是见血封喉。
约莫一盏茶后,打斗声渐歇,马车中的男子们才恢复正常的呼吸,其中最镇定的是南飞雁,他握着南初的手安抚着。“别怕,有王爷在。”不知为何,他就是相信眼前的女子,在她身边他感受到与她恣意行事相左的安全感。
“我可不会武功,待会若是情急,恐怕自身难保。”她这样说。
“完了完了,我们会死吗?她们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要杀我们?”南静敏惊恐出声,他攥紧静心的衣袖,双眸睁大,盛满惧怕。
外面是生与死的一线相搏,他们虽然躲在里面,却时刻担忧车帘被掀开,那些刀尖舔血的杀手会拔剑刺来,取走他们的性命。
“不会死的。”她一锤定音,安稳人心。外面已经无声,她终于舍得站了起来,整理衣领后掀开车帷。向外朗声道:“这是怎么了?”
诸位大人乱成一团,整理官帽官服后,踉跄搀扶疾步走来,将她围住,仓促行礼道:“王爷恕罪,车行的好好的,不知从哪冒出十几个身穿黑衣、手拿利刃的亡命之徒,射来箭羽,逼停车马后便来砍杀。幸好有刘枫女卫,带领数人迎战,这才将她们拿下。惊扰王爷,臣等愧对,还请王爷宽恕。”乌泱泱的跪下一片身着朱红、绛紫官服的大臣。
关之檀点头,伸手扶起离她最近的江云,道:“诸位受惊,可留有活口?”
“有。”江云手指刘枫身后被五花大绑的黑衣蒙面女子,此时她的面罩被扯下来,露出安国人的面孔。
刘枫将她带上前来,关之檀站在车架之上,居高临下道:“你来自安国?”
此声将身后车内的王子们引出,不过他们并未露面,而是在里间透过缝隙观望。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人嘴硬的很,泛红的眼珠里有腾腾杀气。
“砍了。”关之檀话音刚落,女子的人头落地。刘枫收回长剑,别回腰间。
大臣们虽见多识广,但如此狠绝、干脆的行事方式还是少见,她们强撑着不动,那女子的鲜血四溅,有部分落在了她们的衣摆上。
“刘枫,处理好。准备上路。”刘枫领命,她们之间无需多余的言语就配合默契,像是经历无数遍般。
女子回身,却在手挑车帷时顿步,与身后的刘枫对视后,在二人眼中皆看到了异样。关之檀示意,刘枫立即布阵,二十几名武艺高强的侍卫排列,挡在诸位大臣身前。
“怎么了这是?”人群中有不解的声音传来。
此时再让大臣回到车上已是来不及,于是刘枫将在侧边的萧瑜招来,男子沉默上前。
“不少于三十人,保护好王爷。”刘枫严肃交代,萧瑜嗯了声,身子往关之檀那靠了靠。
女子躲在他的身后,半蹲在车架上,好心情的招呼他道:“好久不见啊萧瑜,你还是这么飒爽貌美。”她说话的声音很小,除了他之外没人听见。如此危险的境地,她还有闲心调戏他?萧瑜一个冷眼飞去,砍在女子吊儿郎当的眉梢。
“风情,风情!被美人这么一瞪,我哎——”还没等她废话完,里面伸出的手就将她整个人拽了进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看男人?”南飞雁气急质问,将她带到自己怀中。
女子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地躺倒,巧言无赖道:“稀罕嘛,平日本王也瞧不见他。”
“这么喜欢你就带在身边好了。”南飞雁道。
“你不懂,若是常在身边也不觉稀罕了。”南飞雁听后语塞,他垂眸盯着女子,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意味。但他没有找到,这就是她的心里话。那一刻,他的心中弥漫失望。外面有人山人海替她阻挡腥风血雨,所以她便无所顾忌,在尸骸中闲庭信步、谈笑风生...
无论男子如何用隐晦的目光看她,怀中的女人仍是一副无所顾及的懒散模样。
外面双方已然交手,刀光剑影,杀气弥漫。大臣们尚且冷静,有的撑着力气,趁敌方不注意攀进车厢;有的被侍卫安全护在身后,刘枫与萧瑜各守一角,将所有杀手拦在线外。
与南飞雁同倚在车壁上的女人浅笑,整理下被南静敏慌乱扯开的衣襟,无奈皱眉道:“知道你们害怕,那也不至于全挂在本王身上吧?”
“谁,谁——”贼喊捉贼了一番后,那几位仍凑的紧紧的。
关之檀不计较,甚至腾出手撸了几把谁的头发安抚,南飞雁瞥眼,不声不响的转过头继续听外间的声音。女子当然察觉到他的情绪,但她不想解释,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他将来入了宫,当了那人的妃子后,这般血腥、杀机的时刻还有许多。
现在便不能面对,将来如何自处。
一声极轻极浅的闷哼传来,关之檀蹙眉顿手,车厢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听见,只有她的神情微变。在外奋战的萧瑜流畅的动作微滞,那声闷哼便是从他口中溢出。
不过他极快的调整,将那准备突围,朝关之檀方向杀去的黑衣人手起剑落,血流如注。他的小臂处的衣袖被鲜血染湿,方才他完全可以躲开,但他不敢赌。她的位置太靠前,只要两秒,那杀手的暗器就会刺破车帷,没入她的身体。
虽说他根本不在意她的生死,但她是王爷,他必须保证她活着。
几步远的刘枫见他受伤,双眉皱起,又瞧了眼车帷,她心下明晓。这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受伤是为了王爷。刘枫在心中对他多了几分赞赏与共鸣,这样一心为王爷的人才,必须留在王爷身边!
这批杀手同上批一样,都是不发一言,只想取车厢中的人性命。刘枫常与这些人打交道,她们不愿出言,是因为背后的人下了死命令。
提关之檀的脑袋来见,官员皆死,安国王子被掳走或死。
多么宏大的刺杀计划,哪怕不言不语,她们的狠绝的行为中也透露出背后之人是——
多方联合。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派出一批又一批本领高强杀手的幕后推手,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只要敢拼敢做,便能做成?
然而所有,皆折戟。
竹林已被猩红染色,女子探出步伐,漠视冷淡的扫视满地狼藉,本方侍卫并非全身而退,受伤者数数。这是第一次刺杀便派出近百杀手,离京城还有段距离,不知还有多少暗杀伏击等待。身后的王子们刚看一眼便止不住的干呕,关之檀回神,伸手将他们环了回去。
“坐好,很快就启程。”
“嗯...”其余三人皆乖巧应声,只有南飞雁站起身,走到车架上与她并肩,他凝眉,忍住被血腥气逼出的干呕,咬紧牙关道:“这究竟是怎么了?”他问,看向云淡风轻的女子。
关之檀双手抱胸,视线扫过正打扫竹林的刘枫众人,轻抬下巴,一副你看不出来吗的表情回答道:“有人要杀我们。”
“我知道,为什么要杀我们,你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冷静?!死了这么多人——”他话说到后面,甚至带上了几分质问。
关之檀冷淡的瞥了他一眼,不甚在意的说:“本王为何这般冷静?你睁开眼看看,我们这队人马中有肃清贪官的大臣,有安国和亲不知为何在青州落难的王子,还有经年去地方抓老鼠、打老虎的隆昌王。我们这群人,埋的全是雷,不被刺杀才奇怪吧?”
“这种刺杀,本王一年要经历不知多少次,有何奇怪的。”
从她口中说出这些话,令他既难受又不知所措,他与车厢中的男子们一样,被深宫束缚,但又被深宫保护,他们从没有面对过如此猛烈、沉重的死亡场面。所以他们害怕、恐惧,所以他因她对人命漠视的态度而不满,可是这里毕竟不是温暖如春的桃花源,而是肃杀无情的权贵诡局。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南飞雁抬眼望去,是在生死交界处活下来的大臣、侍卫,她们虽然惊魂未定、手脚发麻,可没人神情恐慌,行为卑微。在她们的位置上,生死有时不过一瞬之间,处之泰然而已。
“王爷——”江云开口,行礼女子。
“嗯。”关之檀神情冷淡,却如山般稳重,无形之中成了所有人心中的定心石。
“方才臣与刘枫女卫商议,余下的路程是否要分开?”
“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