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酝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废魏王子嗣旧部早已经死透了,若确实有人从中弄鬼,必然是南齐采莲司。”
北有鸾仪卫,南有采莲司。
相比大晋成立三载的鸾仪卫,南齐采莲司的历史则要长久的多。自从六十年前齐朝皇帝携贵胄世族仓皇南渡,便设立采莲司作为天子心腹,监察百官、刺探晋朝情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重回北方,南北一统。
采莲司历史悠久,齐朝又曾在北方七州盘桓百余年,因此采莲司对大晋的渗透,远比鸾仪卫对南朝的渗透深。
明湘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这桩案子交给可靠的人查办,鸾仪卫盯紧京城内外,大年初一禫祭先帝之前,不能出半点岔子。”
风曲应道:“郡主放心。”
他的声音甚至称得上柔和,然而其中却蕴藏着深深的杀伐之气:“暗中弄鬼的鼠辈,鸾仪卫杀的多了,绝不会有所错漏。”
明湘嗯了一声。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去将府门关上,对外就说本郡主又病了,不见客。”
梅酝立刻会意:“太后。”
明湘颔首。
昨夜皇帝留宿湘平郡主府,今日回宫问罪安平侯。以太后的眼光,她根本不会考虑安平侯犯错与否,只会认为明湘在皇帝面前说了安平侯的坏话。
太后阻拦不住皇帝发落安平侯,一定会传明湘进宫责骂训斥。
明湘不怕太后,不过如今天太冷,她很不情愿千里迢迢出门挨骂,索性装病。反正太后又不能砸了郡主府的大门,将她强行拖进宫去。
她还是说的晚了,前去传话的侍从还没走出正院的门,负责守卫郡主府的护卫匆匆来报:“郡主,宫里的人已经进了长安街口。”
明湘一哂:“来得倒快。”
她伸出一只手来,对梅酝道:“扶我去暖阁里躺下。”
一盏茶之后,侍女琳琅将太后身边的大太监王顺引进了东暖阁。
“王公公来了。”明湘的声音从帐幔里低低传出来,“是太后知道我病倒了,特意派王公公来探望的吗?”
王顺唇角不易察觉地一抽。
太后当然不是让王顺来探病的,她的原话是“叫那丫头进宫来,哀家倒要问问她,哀家和安平侯哪里得罪了她”。明摆着是要就安平侯一事问罪明湘。
心中这样想着,王顺谦恭地低头道:“太后想念郡主,想请郡主入宫叙话,没想到郡主抱恙,太后知道了,必然万分担忧。”
帐子里,明湘歉疚道:“让太后为我担忧,是我的过错,湘平身体孱弱,今日皇上回宫时,我出门送了两步,吹了风就有些发热,只能等病愈再入宫了。”
王顺连忙道:“郡主一片孝心,真是天地可鉴!”
明湘和王顺进行了简短又虚伪的客套之后,王顺立刻起身,表示自己要回宫去向太后复命,不能久留。
明湘再三挽留。
王顺坚决辞行。
琳琅一路将王顺送出府门,从袖中塞了个荷包过去。王顺在袖底一捏荷包,对重量颇为满意,笑容更加真挚。
直到上了车,王顺脸上的笑容才收起来。他身边跟着的小太监是他新收的干儿子,见王顺面色缓和,小心翼翼问:“干爹,太后娘娘会动怒吗——她老人家命干爹您传召湘平郡主进宫,可这……”
可湘平郡主根本没跟着进宫啊!
她那借口还颇为敷衍,敷衍到小太监都能听出不对劲来。太后听了这个敷衍的回复,不恼火才怪。
王顺瞥了一眼忧心忡忡的干儿子,慢悠悠道:“太后娘娘动怒,也发落不到咱们头上来。”
言下之意是,太后的怒火全对着湘平郡主去了,不会迁怒他们这些跑腿的宫人。
他有心提点干儿子,刻意加重语气:“神仙打架,咱们这些奴才跑腿传话也就罢了,哪一方神仙都得罪不起。”
小太监能被王顺收为干儿子,本就是一等一的机灵,顿时明了了王顺的言下之意——
太后身边的奴才断不能吃里扒外,可太后一没有子嗣,二来眼光又不够长远,且年纪大了,若是为了忠于太后,把权势正盛的湘平郡主得罪了,未来可就大大不妙。
所以,两方奉承,八面周全,才是最好的做法。
他笑嘻嘻奉承:“是儿子愚钝,多亏了干爹提点!”
王顺笑着瞥他一眼:“猴崽子。”
他朝着帘外扬声道:“回宫!”
停在原地的马车动了起来,调转方向,朝着皇宫驶去。
“王顺是个聪明人,真难得,慈宁宫竟然还有聪明人。”明湘从碟子里拈起一枚剥了皮的蜜橘,含了一瓣在口中,“这一拨蜜橘不错。”
风曲又从桌上拿了两个蜜橘,十指纷飞,寻常人甚至连他的动作都没看清,那两只蜜橘的皮已经化作两朵绽开的花。风曲将剥了皮的橘子放进碟中,继续为明湘剥新的橘子。
明湘垂眸看他:“这里只有你我,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风曲抬起眼来,那是一双清溪一般柔和、清澈、动人的眼睛。
单看容貌,没有人能猜出他是传闻中那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鸾仪卫大统领。他不像是湘平郡主座下最信重的属下,最锋利的刀,反而像是一位双手不染鲜血的翩翩公子。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清:“郡主当真觉得,刑部那起案子是采莲司做的吗?”
明湘问:“你觉得不是采莲司?”
风曲摇了摇头,如实道:“微臣不知。”